院內，會議室燈火通明。小小的審委會會議室裏，院長、副院長、專委、主任，就連領導班子裏鮮少露麵的都到齊了。
    呂政言帶著徐�煹降臅r候，裏麵的人顯然已經討論過一輪了。
    正院長姓左，長得瘦瘦高高的，此刻正抱著臂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四個副院長分坐兩邊，神態各異，其中眉頭緊蹙、白白胖胖、發髻高盤的中年女子就是呂政言的頂頭上司，棲鳳法庭的分管院長——王副院長了。
    她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此刻，單從她眉頭皺緊的程度就可以看出她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了。
    那兩個平時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專委跟左院長姿勢一樣一樣的，皆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從他們花白的頭發和麵部皺紋可以看出這兩個人現在腦子裏更多盤算的，大概是如何平穩的走完工作生涯的最後一段路順利退休。
    而薛明薛主任的表情就很值得琢磨了。他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但他那雙並非笑眼的眸子裏，總含著一絲幸災樂禍的光。這光在呂政言和徐�熥哌M來時“咻”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唰”的沉下來的臉。
    懂了。徐�熌�默的想：他是第一槍。
    果不其然，還沒等兩人坐下，薛明就清清嗓子打破了沉寂：“左院長，人來了。”
    左院長微微睜了睜眼，“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王院長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徐�熞谎郏�筆尖敲敲桌子，聲音洪亮：“要我說，發官方聲明，開新聞發布會。明天就辦。這就不是我們的問題，明顯是有人惡意利用輿論幹預司法！”
    這話一出口，分管財務的李姓副院長不同意了，他開口道：“不管怎麼說，錄像和傳票都可以證明確實是我們工作中出現了失誤。現在被告律師就揪住你這點，講我們是故意不讓他參加庭審，這點要怎麼解釋？”
    “什麼叫怎麼解釋？那庭審是不是沒繼續？我們是不是重新定了開庭時間？案件量這麼多，傳票出現時間錯誤不是很常見嗎？張口造謠汙蔑就不能慣著！”
    “那問題是，後半段錄像不是就沒有了嗎？”李院長拍拍桌子，“人家有圖，有真相，你解釋大眾也得信啊。”
    “我實話實說他們都不信，那還要我怎麼辦？順著輿論講，講我們就是有黑幕？！放屁！”
    “咳咳。”左院長終於聽不下去，“我說老王啊，你冷靜點，你個女同誌，怎麼能說這麼不客氣的話呢。”
    “我這是實話實說。徐�熕�判決就是沒下錯，黑幕之說不攻自破啊。我們現在的要緊事是平息輿論，講明真相。我的觀點就是公開、迅速公開，聯係微博官方控評，瞎帶節奏的通通刪了！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斜，老百姓又不是傻的，基本的是非觀難道都沒有嗎？”
    一直旁觀的趙院長聽笑了，他長著一張白麵團子一樣的娃娃臉，這一笑活像年畫娃娃成了精：“公開肯定是要公開的，而且越快越好。這種時候堵不如疏，把審判流程公開出來給公眾看，然後開記者會，把問題都解釋清楚。先不急著控評，要我說主要在於引導。你評論一刪，人家要講你心虛了。照你說的，人都有基本是非觀，不過是被這律師先入為主誤導了而已，那我們既然沒有什麼問題，就透明化。傳票發錯了就道歉，這的確是我們工作做得不到位，沒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大大方方的道個歉，人家一看你態度出來了，風向自然就變了。然後再講這個律師，這種嘩眾取寵的害群之馬就不能姑息，作為法律從業者帶頭造謠生事，碰瓷碰到法院來了，妄圖引導輿論幹預司法，這種行為很惡劣，要堅決遏止。這種律師，逮著一個是一個，給他們司法局發司法建議，先把證給他銷了。”
    “這律師肯定是要處理，問題是也要先把輿論平息下去，不然你一處理律師更坐實”黑幕說”了。到時候這律師最後的顧慮也沒了，索性魚死網破再給你添把火，這誰扛得住。而且你講道歉講的輕巧，道了歉，犯錯誤的人怎麼處理？這傳票是誰發出去的，是不是要追責，怎麼追，這不都是問題嗎。明天是不是要一起公布？”
    王院長一聽就不願意了：“這怎麼又扯到處分上來了？外部矛盾都沒解決你刀尖就開始往裏捅了？”
    李院長也語氣不善：“怎麼叫我刀尖往裏捅，你不能因為護犢子就刻意的去忽視這個問題。現在亟待解決的是什麼？平息輿論對不對？怎麼平息輿論？是不是從這幾點下手：第一，公開審判流程同時召開記者會就案件涉及的法律條文和大眾關心的問題作出釋明；第二，就責任人在案件流程上犯錯誤，被律師揪出來做文章這一點承認錯誤，明確責任人，公布後續處理結果；第三，發司法建議要求嚴肅處理造謠律師。你要是光靠公開審判流程、解釋解釋法條就想辟謠，等於還是回避了最關鍵的”故意不讓他參加庭審”這一點，你不等於白做工嗎？你要證明這點不成立，就隻能承認我們傳票發錯了，那傳票發錯了，責任人是不是要承擔後果？不公布責任人承擔了什麼後果在大眾眼裏是不是就是我們在打太極？在推脫責任？在庇護責任人？那這是不是也算黑幕？你就平息不了輿論了我跟你說！”
    這話一出，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王院長也隻是轉著手中的筆，沒有開口。
    左院長垂著眼，也分不清是闔著還是睜著，說：“小紀，你怎麼講？”
    被叫做“小紀”的，是坐在個角落裏存在感極低的中年人，從麵相上來看就知道他是領導班子裏最小的一位，是剛剛從立案庭庭長的位置上提上來的。他見自己被點了名，才緩緩推推眼鏡，慢條斯理的說：“我基本上跟李院長一個意思。”他的聲音不大並且十分柔軟，頗有吳儂軟語的風格，“關鍵點還是在於表明我們沒有刻意針對他，不讓他參加庭審，那就要把判決結果拋到一邊，因為這跟程序正確都是兩碼事。他現在咬的是我們程序上的問題，你不能拿判決結果去解釋，隻會越描越黑。”
    左院長點點頭，轉向呂政言，喚道：“老呂啊。”
    呂政言歎了口氣，隨手把燙手山芋揉出去：“行吧，既然老大您都表態了。那薛主任發個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