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勞資科的“漏洞”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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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車往郊區建國村開時,雪又下大了。車窗外的田野白茫茫一片,連棵像樣的樹都沒有,隻有幾間土坯房零星散在雪地裏,煙囪裏冒出的青煙剛飄起來就被風吹散,像是喘不勻的氣。周鐵軍坐在副駕駛座上,手裏攥著王建軍的筆記本,指尖把紙邊都捏得發皺——筆記本裏“1月19日找老王”那行字,是現在唯一的突破口,王建國要是不肯說實話,這案子就真要卡殼了。
    “周哥,建國村我去過一次,去年秋天幫廠裏送過設備零件,路難走得很,全是土路,雪一蓋更滑。”小吳坐在後排,搓著凍僵的手,“王建國那人我也有點印象,以前在裝配車間,不愛說話,幹活挺利索,就是膽子小,上次張寶才罵他,他連個屁都不敢放。”
    周鐵軍“嗯”了一聲,眼睛盯著窗外。他想起剛進廠那年,王建國比他晚來半年,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半大孩子,說話還帶著農村口音,被老師傅們逗著“唱段二人轉”,他紅著臉躲到機床後麵,半天不敢出來。誰能想到,幾十年後,這個老實人會被克扣補償款,連回家都得躲著人。
    警車開了快一個小時,才到建國村村口。村口立著個木牌子,上麵“建國村”三個字被雪蓋了一半,旁邊還寫著“發展鄉村經濟”的紅漆標語,漆皮掉得隻剩個模糊的輪廓。進村的路果然難走,車輪陷在雪地裏,好幾次都得下來推車,趙衛東讓兩個年輕警察留在車上,自己帶著周鐵軍、小吳往村裏走。
    王建國的家在村西頭,是間低矮的土坯房,院牆是用黃泥糊的,塌了半截,院子裏堆著幾捆幹柴火,上麵落滿了雪,像是蓋了層白被子。屋門沒關嚴,留著道縫,裏麵傳來咳嗽聲,一聲接一聲,聽得人心慌。
    周鐵軍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王建國在家嗎?我是周鐵軍,紅星機床廠的。”
    屋裏的咳嗽聲停了,過了好一會兒,門才慢慢拉開,王建國探出頭來。他比周鐵軍上次見時瘦了不少,顴骨突出來,眼窩深陷,頭發亂得像雞窩,身上穿的棉襖又舊又薄,袖口磨得露出了棉花,看見周鐵軍,眼神裏先是驚訝,接著就滿是害怕,往後縮了縮:“周……周科長?你咋來了?”
    “找你聊聊,關於補償款的事。”周鐵軍盡量讓語氣平和,“外麵冷,能進去說嗎?”
    王建國猶豫了一下,還是側身讓他們進來。屋裏比外麵強不了多少,冷得像冰窖,隻有炕頭那點地方有點熱氣,炕桌上放著個豁口的粗瓷碗,裏麵剩了點玉米糊糊,已經涼了。牆上掛著張黑白照片,是王建國老婆的,去年冬天得了肺癌走了,家裏就剩他一個人。
    “坐吧,炕頭暖和點。”王建國搓著手,局促地說,“家裏沒啥好招待的,連口熱水都沒有。”
    趙衛東從包裏拿出個軍用水壺,擰開蓋子遞給王建國:“先喝點熱水,暖暖身子。我們來,就是想問問你,你那筆補償款,到底怎麼回事?”
    王建國接過水壺,喝了口熱水,嘴唇還是抖著:“補償款……還能咋回事?被張寶才那龜孫子扣了唄。”他說著,聲音大了點,又趕緊壓低,像是怕被人聽見,“我下崗的時候,勞資科說我幹了二十五年,能領6500塊,結果去領的時候,劉梅隻給了3500,我說不對,她讓我問張寶才,張寶才說”你1995年有三次曠工記錄,按規定扣錢”,可我那年根本就沒曠過工!”
    “你有證據嗎?比如考勤記錄、工友證明?”趙衛東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
    王建國點點頭,從炕席底下摸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遞給趙衛東:“這是我自己記的考勤,每天都記,1995年那三次,我都是請了病假的,有醫院的假條,後來假條交上去,就沒拿回來。車間裏的老陳、老張都能作證,我那時候是感冒了,在家躺了三天,根本沒曠工。”
    周鐵軍湊過去看,小本子上的字密密麻麻,都是用鉛筆寫的,每天的日期、出勤情況都記得清清楚楚,1995年3月12日到14日那三天,寫著“病假,感冒”,旁邊還畫了個小勾,像是怕自己忘了。“你這本子,保存得挺仔細。”他說。
    “可不是嘛,這是命根子啊。”王建國歎了口氣,“我老婆治病花了不少錢,欠了一**債,本想著靠這筆補償款還點,結果被他們扣了一半,我去找張寶才理論,他把我罵出來,還說”再鬧,連這3500都別想要”,我怕他真把錢要回去,隻能認了。”
    “除了你,還有誰的補償款被克扣了?”周鐵軍問。
    “老陳、老張,還有前幾天死的王建軍,都被克扣了。”王建國說,“老陳跟我一樣,扣了3000,老張扣了1500,我們三個私下聊過,想一起去告張寶才,可老陳說”張寶才是李茂山的侄子,告也沒用,還得遭報複”,老張也怕,最後就不了了之了。王建軍不服氣,說要去查,結果……結果就出事了。”他說著,聲音低了下去,眼裏滿是愧疚,“都怪我,要是當時跟他一起去查,他也不會死……”
    “這不怪你,是凶手太殘忍。”周鐵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願意給我們寫份證明嗎?證明你的補償款被克扣,還有老陳、老張的情況。有了證明,我們就能去查張寶才和劉梅。”
    王建國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寫!我寫!就算遭報複,我也得給王建軍討個說法!”他從炕桌抽屜裏摸出支圓珠筆,在趙衛東的筆記本上一筆一劃地寫起來,手雖然抖,但字寫得很工整,寫完後,還按了個手印。
    趙衛東收好筆記本,對王建國說:“謝謝你配合。你最近注意安全,要是有人來找你,別開門,給我們打電話。”他把自己的手機號寫在紙上,遞給王建國。
    從王建國家出來,雪還沒停,風刮在臉上更疼了。“老周,現在證據有了,下一步去財務科找李娟,讓她指證張寶才和劉梅。”趙衛東說,“得盡快,免得夜長夢多。”
    周鐵軍點點頭:“我跟小吳先去,你帶著人在外麵等著,萬一有情況,也好支援。”
    他們回到警車上,讓兩個年輕警察送趙衛東回派出所,周鐵軍和小吳騎著自行車往機床廠走。路上的雪更厚了,自行車騎不了,隻能推著走,小吳的棉鞋濕透了,凍得直跺腳:“周哥,你說李娟會配合嗎?她要是跟張寶才一夥的,咱們不就白跑了?”
    “李娟不是那種人。”周鐵軍說,“以前在保衛科,我跟她打過幾次交道,她為人老實,就是膽子小,張寶才讓她幹啥,她不敢不幹,但心裏肯定清楚對錯。隻要咱們把道理說透,再拿出證據,她會配合的。”
    兩人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機床廠財務科。財務科在辦公樓二樓,走廊裏靜悄悄的,隻有幾個辦公室開著燈,大部分都鎖著門——下崗的人多了,辦公樓也冷清了。財務科的門虛掩著,裏麵傳來算盤珠子的聲音,“噼裏啪啦”的,在安靜的走廊裏特別明顯。
    周鐵軍敲了敲門:“李娟在嗎?”
    算盤聲停了,李娟探出頭來,看見周鐵軍和小吳,愣了一下:“周科長?小吳?你們咋來了?現在不是上班時間……”
    “有點事想跟你聊聊,關於補償款的。”周鐵軍走進來,隨手把門關上。財務科不大,擺著三張辦公桌,桌上堆著厚厚的賬本,都是用牛皮紙包著的,牆上掛著“廉潔奉公”的標語,已經泛黃了。角落裏有個鐵皮文件櫃,鎖得嚴嚴實實,上麵貼著“補償款檔案”的標簽。
    李娟坐在辦公桌後,手緊張地攥著筆:“補償款……不是都發了嗎?有啥問題?”
    “王建軍的補償款,沒發吧?”周鐵軍拿出那張半截的補償款單據,放在桌上,“這張單據是你寫的,1月18號,張寶才讓你打印的,說是”工人代領”,可王建軍根本沒領,這筆錢去哪了?”
    李娟的臉一下子白了,眼神躲閃著:“我……我不知道,是張科長讓我辦的,他說代領人是王建軍的親戚,叫王強,還說他擔保,我就給了……”
    “王強是誰?有身份證嗎?聯係方式呢?”周鐵軍追問,“還有,張寶才讓你打印的”備用單據”,上麵的名字都是真的嗎?那些”李小明””張偉””劉芳”,你認識嗎?”
    李娟的嘴唇抖著,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我知道那些名字是假的……張科長讓我打印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可他說”這是李廠長的意思,你要是不辦,就卷鋪蓋走人”,我家裏還有個癱瘓的媽要養,不能丟了工作……”
    “假名單有多少?金額總共多少?”趙衛東之前安排的兩個年輕警察也走了進來,堵住了門,防止李娟跑掉。
    李娟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紙條,遞給周鐵軍:“這是我偷偷記的,假名單有15個,每個名字的金額都在5000以上,總共8萬多,錢都被張科長和劉科長拿走了,具體去哪了,我不清楚。”
    周鐵軍接過紙條,上麵的名字和金額寫得清清楚楚:“李小明5200元”“張偉6000元”“劉芳5800元”……最後還有個總金額:87600元。“這些錢,是從哪筆款項裏走的?”他問。
    “是下崗工人的補償款專項資金,本來是給300多下崗工人的,被他們扣了一部分,又偽造了假名單,把錢套走了。”李娟擦了擦眼淚,“王建軍來問的時候,我就想告訴他,可張科長正好進來,瞪了我一眼,我就不敢說了。後來聽說王建軍死了,我就知道,是他們幹的……”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還有劉梅的聲音:“李娟,把上個月的賬本拿給我,李廠長要查……”
    李娟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渾身都在抖:“是劉科長……她來了……”
    周鐵軍給小吳使了個眼色,小吳趕緊躲到文件櫃後麵,兩個年輕警察也做好了準備。周鐵軍走到門口,慢慢打開門,劉梅正站在門口,手裏拿著個公文包,看見周鐵軍,愣了一下,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周鐵軍?你怎麼在這?你不是下崗了嗎?誰讓你進來的?”
    “我來查點事,關於補償款造假的事。”周鐵軍看著她,“劉科長,你來得正好,有些事,想問問你。”
    劉梅的眼神躲閃了一下,強裝鎮定:“什麼補償款造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李娟,你跟他胡說八道什麼了?”
    “劉科長,別裝了。”周鐵軍拿出那張假名單,“這15個假名字,8萬多塊錢,是你和張寶才一起套走的吧?王建軍發現了,你們就殺了他,張強知道了,你們又殺了張強,對不對?”
    劉梅的臉一下子沒了血色,往後退了一步,手緊緊攥著公文包:“你……你胡說八道!這是偽造的證據!我要告你!”
    “偽造的?李娟就在這,她能作證。”周鐵軍喊了一聲,“李娟,你跟劉科長說說,這些是不是真的。”
    李娟從辦公桌後走出來,雖然還在抖,但眼神堅定了不少:“劉科長,別再瞞了,都承認吧。王建軍死得太冤了,你不能再錯下去了。”
    劉梅看著李娟,又看了看周鐵軍身後的警察,知道自己跑不了了,雙腿一軟,差點摔倒,幸好扶住了門框。“是……是張寶才讓我幹的,假名單是他做的,錢也是他要套走的,我隻是幫他走了流程……”她聲音沙啞,“王建軍的死,跟我沒關係,是張寶才殺的,他說王建軍知道得太多,必須滅口……”
    “張寶才現在在哪?”周鐵軍問。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他給我打電話,說”事情敗露了,我得躲幾天”,就掛了電話,再也聯係不上了。”劉梅說著,蹲在地上哭了起來,“我也是被逼的,張寶才說要是我不配合,就把我兒子綁架了,我沒辦法……”
    周鐵軍讓兩個年輕警察把劉梅控製住,戴上手銬。劉梅一邊哭一邊喊:“我是被脅迫的!我認罪!求你們從輕處理!”
    周鐵軍看著她,心裏沒有一點同情。“你現在知道害怕了,王建軍和張強死的時候,你怎麼不害怕?”他說,“帶走吧,交給趙隊。”
    兩個年輕警察押著劉梅往外走,劉梅還在哭,聲音越來越遠。李娟看著他們走了,鬆了口氣,癱坐在椅子上:“終於……終於說了……”
    “謝謝你,李娟。”周鐵軍說,“你放心,我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受到傷害。”
    李娟點點頭,眼淚又掉了下來:“希望你們能抓住張寶才,給王建軍和張強報仇,也給那些被克扣補償款的工人一個說法。”
    周鐵軍拿起那張假名單和王建國的證明,對小吳說:“走,去派出所,把這些交給趙隊,讓他趕緊下令抓張寶才。”
    他們走出財務科,辦公樓裏還是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雪還在不停地下著。周鐵軍抬頭看了看天,心裏暗暗發誓:張寶才,不管你躲到哪,我都會找到你,讓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小吳跟在後麵,一邊走一邊說:“周哥,這下好了,劉梅招了,張寶才也跑不了了,王建軍的案子終於能破了。”
    周鐵軍搖搖頭:“還沒那麼簡單。劉梅說張寶才聯係不上了,他肯定躲在什麼地方,而且李茂山還沒露麵,他才是幕後黑手。咱們得盡快找到張寶才,不然他要是跑了,或者被李茂山滅口了,案子就麻煩了。”
    他們走出辦公樓,騎著自行車往派出所走。路上的雪已經積了很厚,自行車騎得很慢,周鐵軍看著前方的路,心裏清楚,這隻是開始,紅星機床廠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但他不會放棄,為了王建軍,為了張強,為了那些被克扣補償款的下崗工人,他一定要查到底,把所有的罪惡都揪出來,讓真相大白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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