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光篇 第1章夭桃穠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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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傳來一陣輕靈飄逸的塤音。
許忘邪玄色衣袂隨風輕揚,金絲暗繡雲紋在晨光中流轉。他執著陶塤,手指瘦削而修長,小指上戴著枚精巧的骨戒。
風浮動額邊發絲,依稀可見眼尾淡淡的小痣。
院外忽傳來一聲呼喊:“長雎、忘邪!莫耽誤了賞花的好時辰!”循聲望去,隻見孟準袒露古銅色胸膛,玄鐵大刀斜挎於背,還牽著頭高大的駿馬。
餘長雎一身白衣自屋內信步而出,若隱若現的銀絲如波光蕩漾,腰間長劍垂著的玉穗也隨步伐輕晃。他這幾日不知為何總是夢魘,眼下帶著些青烏,卻擋不住溫和的少年氣。
“孟大哥,衣裳。”他將一件上衣扔給孟準。
多年前孟準在山中救下了因家中遭難而流落的許忘邪與餘長雎,其父母又收二人為徒,他們便寄居於此。
三人各騎一馬,朝白玉山中出發。
路上有不少人也奔著山中桃花林而去。行至山麓,十裏桃林如雲蒸霞蔚,落英繽紛間,連坐騎都似通了靈性,放輕蹄子,生怕碾碎這滿徑芳華。
這桃花林自有馬倌給來客牽馬,三人將馬匹安置,進入了遊人之列。
在林蔭掩映之處,幾座茅簷低小的草廬錯落有致地點綴其間。
往來遊人鬢間或簪桃花。此地有習俗,在桃花盛開觀賞之際,男女青年若遇愛慕者,則可折支桃花贈予,若對方亦有此心,便將桃花插於發間。戴花者多是早已婚配或已是情侶,兩人各戴一支,以示心有所屬。
偶有雅士席地而坐,橫琴吹簫,樂聲婉轉。
見此情形,孟準笑道:“忘邪近日塤藝大進,現下再來吹奏一曲如何。”
許忘邪依言坐於青石之上,取出陶塤便吹了起來。
一首悠揚的樂聲響起,如潺潺流水,與這仙境般的桃花林融為一體。
孟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折下了身旁的一枝桃花。
天空響起邕邕之聲,林間的飛鳥似乎被這旋律所感染,紛紛振翅而起,圍繞著許忘邪,時而俯衝低掠,時而高高翱翔。
眾人驚奇,也紛紛仰頭觀看這一絕景。
忽見天際金光乍現,一隻神鳥破空而來。
“那是什麼!”一個孩童驚呼道,手指那隻與眾不同的飛鳥。
“鳳凰,是鳳凰!”
許忘邪聞聲也狐疑地抬頭望去,隻見那隻飛鳥通體金紅,如同日光落下了一片烈火。長長的鳳尾空中舒展開來,形成一圈圈迷離的光環。
曲終,群鳥仍棲於枝頭不願離去,倒是為花海增添了不少顏色。
孟準大步上前,一掌重重拍在許忘邪肩頭:“不成想,你的技藝已到了如此出神入化之境!”
“飛鳥聚集於此怕不單是為這塤聲,而是為這吹塤之人。”餘長雎看向許忘邪,眼含笑意。
不遠處,孩童對父親喊道:“鳳凰,我要那隻鳳凰!”
鳳凰正在枝頭悠然地順著毛,隻見一個男子一把抓住了鳳尾,鳳凰受驚,卻未發出一絲鳴叫,樹下孩童見狀拍手歡呼。
霎時間,百鳥驚起,鳴叫著飛離桃林,引得桃花簌簌落下。
見此情形,許忘邪快速撚起一顆石子。
那男子費盡周折才將鳳凰從枝椏間扯出,正要遞予孩童,忽聽“嗖”地一聲響,石子精準砸中他手腕。他吃疼地收手,鳳凰趁著這個間隙猛地躍起,長尾般掃過他麵頰,帶起一道血痕。
孩童見狀,登時扯開嗓子嚎啕大哭,男子罵罵咧咧四下張望,卻尋不見暗算之人。
餘長雎忍俊不禁地轉過頭去,瞥見方才還在一旁的孟準已攜一女子遠去。
餘長雎手肘戳了戳許忘邪,兩人一齊向孟準走去。
那女子乃桃林酒肆東家之女複桃,自幼與孟準相熟,與餘長雎、許忘邪也互相認識。
她方才正挽著衣袖,肩頭結結實實地扛著四缸桃花釀,見群鳥中央的許忘邪,便知孟準也來了。
她趕緊放下大酒缸,理了理衣裳,朝他們走去時,正是群鳥驚飛之際,她不經意被撲棱的羽翼嚇倒,孟準眼疾手快上前攙扶。
她笑著道謝,柔聲道:“忘邪曲子吹的真是神,今後得是個禦獸高手吧……既已至此,何不到小鋪坐坐?”
孟準頷首,見她無恙才暗自鬆了口氣,這才想起喚上身後二人。
行至半途,餘長雎瞥見孟準袖中藏著的桃花枝。
前兩年亦是如此,每至桃林,他總藏著這般心思,卻始終未能送出。所幸複桃發髻間,亦從未插過他人所贈花枝。
果不其然,孟準垂首間,那枝桃花便悄然滑落。
酒肆內賓客滿座,眾人或執盞品桃花釀,或憑欄賞花。
複桃溫好一壺酒端來,孟準接過,先為餘長雎斟了滿滿一杯:“你也快弱冠了,總該嚐嚐你桃子姐釀的美酒。”
“你要喝便喝,拿我當借口。還有兩年我才至弱冠。”餘長雎嘴上不悅,但還是勉強接過。酒液入喉,他蹙緊眉頭,這是他頭一回沾酒。
孟準臉上上微紅,低頭給自己滿上,一口飲盡:“清醇甘洌,手藝越來越好了。”
複桃淺淺一笑,在桌邊坐下。她望向安靜坐在一旁的許忘邪:“你不嚐嚐?”
未等許忘邪應答,餘長雎便先道:“忘邪不能喝,他可比我小上幾歲。”
聞言,複桃驚異地打量了一番許忘邪:“怎麼可能,這瞧著與長雎年歲相仿。”
孟準笑道:“人長得快些。”他頓了頓,目光不經意掃過複桃,轉向亭外桃林,“同這桃花一般,一年比一年好看……”
複桃聞言輕笑,拿起一塊桃花酥放入口中。
幾人飲酒賞花,沒一會,餘長雎頰邊已浮起薄紅,忽然開口:“孟大哥,我瞧見你折了桃花,怎的不送給桃子姐?”
“你醉了,胡說。”孟準急聲打斷,看出了他眼中的醉意。
複桃怔了怔,目光慢慢轉向孟準,唇角雖揚,眼裏笑意卻逐漸淡薄:“有這回事?為何?”
孟準麵頰通紅,唇動了動,終究未語。
餘長雎指尖沿杯口緩緩畫圈,自說自話:“因為他怕……怕在一起了,要分開。如果要別離,不如從未開始。”
“餘長雎!”孟準驟然起身,一把攥住他手腕,近乎拖拽地將人帶到廊柱旁,“休要胡言亂語。”
餘長雎卻隻是笑:“我沒說假話。”
孟準暗自後悔給他喝那一杯,重重吸了口氣,轉身快步回到複桃麵前。他耳根燒得通紅,低聲含糊道:“他酒後失言……你別放在心上。”
孟準解釋之際,餘長雎也覺不適,揉著額角朝溪邊走去。涼風拂麵,醉意卻未消減。他蹲下身,掬起冰涼的溪水拍在臉上,水珠混著頰邊的熱意滾落。
“沒事吧。”身後傳來許忘邪的聲音。
餘長雎正欲起身回應,還未直起腰,忽覺脖頸處一陣刺痛,天旋地轉間,喉間腥甜翻湧,一口鮮血噴湧而出。
許忘邪麵色驟變,急急接住餘長雎,“長雎,長雎!”
餘長雎喉嚨像是被劃開一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許忘邪指尖探向他的脈門,跳動微弱,不及多想,他抱起人疾奔馬廄,飛身上馬,雙腿用力一夾,催馬疾馳而去。
待孟準與複桃追來,唯見滿地紛揚的殘紅,與那漸漸消散的馬蹄揚塵,兩人麵麵相覷。
——
鎮內一條青石板路延伸至偏僻的巷內,一家巫醫館隱匿其間,木製的門楣上掛著一塊斑駁的牌匾,上麵刻著“張氏巫醫”四字,藥香與陳年檀木的氣息混在春日和風中,輕輕敲擊著簷角的銅鈴。
許忘邪奔至巫醫館門前,懷中緊護著的餘長雎氣若遊絲。
“婆婆,張婆婆!”許忘邪的聲音巷中回蕩,巫醫館大門緊閉,沒有絲毫回應。
他一腳踹開了木門,朽木門扉在一陣巨響中轟然倒地,碎屑四濺。
踏過滿地狼藉,許忘邪徑直闖入內室,將餘長雎放置在一張看起來還算穩固的床榻之上,指尖拂過榻邊暗紋時,沾了一手薄灰。
遍尋醫館不見婆婆蹤影,隻得踉蹌折返。榻上之人麵色慘白如紙,唇角幹涸的血痂凝成暗紅,胸膛幾乎不見起伏。
許忘邪雙掌結印覆於餘長雎心口,深吸一口氣,開始運轉體內的靈力。
隨著他的呼吸,一股金色的靈氣自手掌溢出,試圖滲透進餘長雎的體內。
如他所料,絲絲縷縷的靈力在觸及餘長雎衣衫時,如同撞上頑石,盡數彈開。
豆大的汗珠滾落額際,許忘邪咬牙再催靈力,周身騰起丈許金芒。
恰在此時,孟準破風而入。他掃過榻上之人,又環視空蕩的藥房:“婆婆不在?”
許忘邪恍若未聞,金芒在兩人周身明滅不定。
孟準見狀,猛然抽出許忘邪的手,厲聲道:“你的靈力隻對靈獸神祇有效,不要再做無用功,速去別處醫館!”說罷攬起餘長雎,將人扛在肩頭,拽著失魂落魄的許忘邪疾步而去。
大夫一眼便注意到了餘長雎脖頸間的紅痕,他拉開餘長雎的衣襟,手指輕輕搭在那道痕跡上,眉頭緊蹙:“這是何物?觀其形,似是被寒鋒細刃所傷。”
那紅痕從餘長雎的耳後蜿蜒至咽喉,卻不見絲毫血跡滲出。
“他就隻是喝了一杯酒,怎會如此?”孟準疑惑道。
大夫搖搖頭:“並非酒的問題。”
許忘邪立於旁側:“事發時,四下既無暗衛蹤跡,亦不見飛矢流鏢。”
大夫撚須沉吟良久,終是無奈搖頭。
他迅速從藥箱中取出銀針,運指如飛,施針於餘長雎周身大穴。
“此症古怪至極,不是筋骨內傷,亦非皮肉外傷。老夫且先以銀針護住他的經脈,穩住氣息。”
孟準心急如焚,拱手作揖道:“懇請先生務必全力施救!”
大夫長歎一聲,忽而眸光驟亮,抬頭看向孟準與許忘邪:“你可速往張婆婆去處,她或有妙法。”
孟準臉色微變:“我們已前往巫醫館,卻遍尋不見婆婆蹤影,故而匆忙至此。”
大夫聞言,眉間憂色更甚,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近日,多有人說尋不見張婆婆……她平素除每月入山采藥,鮮少踏出巫醫館。此番蹊蹺,莫非……”
“難不成在山中遭遇了不測?”孟準心下一驚,脫口而出。
話語未落,許忘邪即刻道:“我即刻入山尋人。”
孟準還未及應答,許忘邪便已消失在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