拚圖之夜的星光，似乎並未隨著周末的結束而消散，反而化作了某種柔和的餘暉，籠罩在2801公寓的每一個角落。林薇和周嶼安的關係，進入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預備役”狀態——比室友親密，比戀人含蓄，像一杯將沸未沸的水，表麵平靜，內裏卻湧動著滾燙的潛流。
    周三早晨，七點四十分。
    林薇穿著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裝套裙，正準備出門。她站在玄關的穿衣鏡前，微微蹙著眉，與脖子上那條淺灰色絲綢領帶較勁。不知是今天手感不好還是怎麼，總是係不出那種完美利落的溫莎結。
    “別動。”
    溫和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周嶼安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剛剛收拾完早餐的餐具，手上還帶著一點清水的微潮。他自然地站到林薇身後，透過鏡子的反射，他的目光落在她有些煩躁的臉上，然後輕輕伸手，接過了那根不聽話的領帶。
    林薇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
    他的指尖偶爾會不經意地擦過她頸側的皮膚，帶來一陣微涼的、卻足以點燃什麼的觸感。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專注，拆開她胡亂打的結，然後靈活地穿梭、纏繞、收緊。
    鏡子裏，他微微垂著眼睫，神情專注，仿佛在對待一件極其珍貴的藝術品。她能看到他挺拔的鼻梁，緊抿的、卻帶著一絲柔和弧度的唇線，以及他身上那件她莫名覺得眼熟、後來才想起是某次商場活動贈品的淺藍色襯衫（被他熨燙得如同高定）。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安靜的、親昵的張力。
    不過十幾秒的時間，一個漂亮標準的溫莎結便成型了。
    周嶼安的手指輕輕撫平領帶最後的褶皺，抬起眼，正好在鏡中撞上林薇有些出神的目光。他微微彎了彎唇角，聲音低沉：“好了。”
    林薇猛地回過神，有些不自在地移開視線，耳根微熱，嘴上卻故作鎮定：“嗯。手藝還沒生疏。”
    她快速穿上高跟鞋，抓起手包，幾乎是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我走了。”
    “路上小心。”周嶼安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從身後傳來。
    門關上，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周嶼安站在玄關，看著緊閉的房門，抬手輕輕碰了碰剛才為她係領帶的手指，眼底是一片化不開的溫柔。他轉身，開始熟練地收拾她換下的家居鞋，心情如同窗外明媚的晨光。
    他並不知道，就在這溫馨晨光的背麵，一條陰冷的毒蛇，已經悄然睜開了眼睛，吐出了信子。
    這條毒蛇，名叫周銳。
    周嶼安的前合夥人，那個卷走了“暖居”最後一批流動資金、導致公司徹底崩盤，然後自己瀟灑抽身、如今在某家二線投資公司混得風生水起的“老朋友”。
    命運有時就是如此促狹。這天上午，周銳恰好來薇光科技所在的大廈，與另一家公司談業務。當他談完事情，誌得意滿地走向電梯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不遠處VIP電梯裏，正要關門下行的一對身影。
    男人高大挺拔，側臉輪廓分明，正是那個他以為早已被生活踩進泥濘裏、永世不得翻身的周嶼安！
    而站在他身邊，姿態親近，微微側頭似乎在聽他說話的女人——周銳瞳孔一縮，那是薇光科技的林薇！那個在創投圈裏以眼光毒辣、手段冷硬著稱的女閻王！
    他們怎麼會在一起？看那熟稔的姿態，絕非普通關係！
    一股混合著嫉妒、不甘和陰暗快意的情緒，瞬間攫住了周銳。憑什麼？憑什麼周嶼安都破產成那副德行了，還能攀上林薇這樣的高枝？而他周銳，費盡心機，卻還是要對別人點頭哈腰？
    一個惡毒的念頭，如同毒蘑菇般在他心底迅速滋生、膨脹。
    當天下午，一些精心炮製、真假摻半的流言，開始在某些小範圍的商業微信群、以及一些專供失意者**的匿名論壇裏，如同病毒般悄然擴散開來。
    流言的版本經過精心打磨，極具殺傷力：
    “驚！前”暖居”CEO周嶼安破產後華麗轉身，成功傍上薇光科技女總裁林薇！”
    “什麼家政保姆？不過是貼身情人的遮羞布！揭秘軟飯男的上位之路。”
    “知人知麵不知心！當初”暖居”破產內幕曝光，疑似周嶼安心思不正，挪用資金，如今故技重施？”
    這些謠言，像淬了毒的匕首，刀刀致命。
    它們不僅將周嶼安描繪成一個為了錢毫無底線、靠女人養活的“軟飯男”，極盡侮辱之能事；更將林薇塑造成一個被美色所惑、昏聵愚蠢的戀愛腦女總裁，嚴重質疑她的判斷力和商業信譽。
    周四上午，林薇辦公室。
    年輕的女助理小林，拿著一份文件，腳步遲疑地走進來，臉上帶著欲言又止的忐忑。
    “林總，這是需要您簽字的……”
    “放這兒。”林薇頭也沒抬，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快速滑動。
    “林總……”小林沒有離開，聲音更低了，“那個……最近外麵，有些……不太好聽的聲音。”
    “關於什麼？”林薇依舊沒抬頭，語氣平淡。商場如戰場，流言蜚語她見得多了。
    “關於……您和……周先生的。”小林的聲音幾乎細若蚊蚋。
    林薇滑動屏幕的手指頓住了。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助理：“說什麼？”
    小林硬著頭皮，盡量客觀地、簡略地複述了流傳最廣的幾個版本。
    辦公室裏陷入了短暫的沉寂。
    林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的審視感。幾秒鍾後，她淡淡地開口，聲音裏聽不出絲毫波瀾：
    “知道了。無聊的閑話，不必理會。出去吧。”
    小林如蒙大赦，趕緊退了出去。
    門關上後，林薇放下平板，身體向後靠在寬大的椅背上。她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她。能被這種低級謠言影響判斷的人，也不配做她的合作夥伴。
    但是，周嶼安……
    她幾乎能想象到，這些惡毒的言語，會像鞭子一樣，抽打在他那剛剛重建起一點點、卻依舊敏感脆弱的自尊心上。
    同一天下午，社區超市。
    周嶼安推著購物車，正在認真比對兩種牌子的橄欖油。他需要為林薇準備晚餐的沙拉醬汁。
    “喲！這不是我們周總嗎？”
    一個略帶誇張和譏諷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周嶼安身體一僵，這個聲音……他緩緩直起身，轉過頭。
    果然是周銳。他穿著一身騷包的粉色襯衫，頭發梳得油光水亮，手裏拿著一瓶昂貴的紅酒，正用一種打量貨物的、充滿惡意的目光上下掃視著周嶼安，以及他購物車裏那些充滿了生活氣息的食材——新鮮的蔬菜、牛奶、雞蛋，甚至還有一包……女性衛生用品（林薇昨晚隨口提了一句快用完了）。
    周銳的目光在那包衛生用品上停留了一瞬，嘴角扯出一個更加下流的笑容，壓低了聲音，語氣裏的“恭喜”聽起來像淬了毒：
    “可以啊，嶼安！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麼快就找到”捷徑”了？嘖嘖，這”保姆”當得，可真夠……貼身的哈！薇光科技的林總，滋味不錯吧？這軟飯，吃得香嗎？”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倒刺的釘子，狠狠紮進周嶼安的耳膜，釘進他的心裏。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握著購物車扶手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突出，微微顫抖。胸腔裏翻湧著屈辱、憤怒，還有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無力感。
    他想一拳砸在周銳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上。
    他想大聲駁斥這些汙蔑。
    但他知道，在這裏，在此時此刻，任何失態的反應，都隻會成為周銳口中新的笑柄，坐實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他死死地盯著周銳，眼神冰冷得像西伯利亞的凍土，最終，隻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周銳，你還是這麼讓人惡心。”
    說完，他不再看周銳那得意洋洋的嘴臉，推著購物車，挺直了脊背，近乎僵硬地轉身離開。那背影，看似挺拔，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涼和孤絕。
    周銳在他身後，發出了一陣毫不掩飾的、刺耳的笑聲。
    周嶼安提著沉重的購物袋，一步一步走回公寓樓下。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卻驅不散他周身籠罩的冰冷寒意。
    他站在熟悉的門廊下，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拿出鑰匙開門。
    他聽到了門內隱約傳來的、林薇講電話的聲音。她的語調一如既往的冷靜、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似乎正在處理什麼工作上的事情。她聽起來……完全沒有受到那些謠言的影響。
    是啊，她是林薇，是薇光科技說一不二的掌舵人。這點風浪，對她而言，或許根本微不足道。
    可他呢？
    他是一個破產者，一個靠著她的“收留”和“施舍”才能有個棲身之所的失敗者。
    那些謠言，雖然惡毒，但在外人看來，是否……也是一種“事實”？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用“契約”和“勞動”來維係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試圖在他們之間建立起一種平等的、純粹的關係。
    可現在，周銳的話，那些在陰暗角落裏滋生的流言，像一盆肮髒的冷水，將他所有的努力和剛剛萌生的、不敢宣之於口的奢望，都潑灑得一片狼藉。
    他站在門口，第一次感到，這扇曾經給予他溫暖和庇護的門，變得如此沉重。
    沉重得讓他，幾乎失去了推開它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