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一份寫在收據背麵的合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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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薇在門口足足站了有一分鍾。
    她像一隻誤入陌生領地的貓,警惕地、緩慢地挪進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空間。高跟鞋踩在光潔如鏡的地板上,發出清晰而孤寂的嗒嗒聲,與往日那種悶悶的、仿佛踩在厚絨毯上的感覺截然不同。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掠過每一寸空間。
    沙發——靠墊擺放得橫平豎直,仿佛用尺子量過。
    茶幾——除了那個多出來的、插著一支綠蘿的玻璃瓶,空無一物,台麵反射著冷光。
    書架——原本塞得亂七八糟的書本和文件夾,此刻按照高矮和顏色排列,整齊得令人發指。
    地麵——幹淨得讓她懷疑是不是走錯了樓層。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檸檬混合著陽光的清新氣味,徹底覆蓋了她所熟悉的、那種由外賣、咖啡、香水以及一點點灰塵混合而成的“林薇牌”生活氣息。
    這不可能是她的家。這一定是某種新型的入室盜竊手段,小偷在偷走所有值錢東西後,出於某種詭異的職業道德,順便幫她做了個深度保潔?
    她下意識地快步走向書房——她的筆記本電腦、重要文件都還在原位,甚至擺放得比她本人收拾得還要整齊。
    這太詭異了。
    她帶著滿腹的驚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開始在家中“巡邏”。
    廚房,台麵鋥亮,水槽幹爽,連那台咖啡機都被擦得閃閃發光。她打開冰箱,再次受到了衝擊——過期物資全部消失,僅存的幾瓶礦泉水、酸奶和速食麵被排列成標準的軍姿,那個貼著“實驗樣本”的瓶子被孤零零地隔離在角落,仿佛被流放的囚徒。她甚至發現冰箱內壁的霜都被人仔細清理過。
    她懷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心情,推開了主臥室的門。
    然後,她再次石化。
    床鋪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被子被疊成了標準的豆腐塊(他居然會疊豆腐塊?!)。床頭櫃上,她的護膚品化妝品家族依舊繁榮,但不再是以往那種“無序擴張”的狀態,而是按照功能、高矮,排成了整齊的方陣,標簽一律朝外。
    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衣帽間。
    衣帽間的門完全閉合了。她深吸一口氣,拉開。
    ——那一刻,林薇幾乎要以為自己在夢遊某個高端品牌的成衣陳列室。
    所有衣物分門別類,懸掛得井然有序。襯衫區、西裝區、裙裝區、休閑服區,界限分明。同色係的衣物排列在一起,形成柔和的漸變。她隨手拉開一個抽屜,裏麵是折疊得大小統一、棱角分明的內衣和襪子,像一塊塊等待檢閱的彩色方糖。她那些嬌貴的真絲和羊絨衣物,全都使用了寬肩衣架,優雅地舒展著,上麵連一絲褶皺都找不到。
    這已經不是整理了,這簡直是一場空間管理的藝術革命。
    就在她對著衣帽間發呆時,目光無意間掃過原本堆放雜物的小角落——那裏現在空空如也,隻放著一個小小的收納筐,裏麵是她一些不常用的小物件。而筐子的最上麵,赫然躺著一個銀色的、指甲蓋大小的U盤。
    林薇的眼睛瞬間瞪大了。
    那是她找了快半年的項目U盤!裏麵存儲著上一個並購案的初期核心數據和談判底線,因為當時臨時換包而不知所蹤,她差點沒把家拆了也沒找到,最後隻能憑借記憶和零碎備份重新梳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它居然……在這裏?在這個被整理得一絲不苟的角落裏,重見天日?
    巨大的便利和失而複得的驚喜,僅僅持續了不到三秒,就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覆蓋——警惕。
    作為一個在商界摸爬滾打、見慣了各種算計和交換的人,林薇的思維模式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的:付出必然要求回報,尤其是如此不遺餘力的付出。
    他做了什麼?
    他把一個核爆現場變成了五星級樣板間。
    他找到了她遺失已久的重要物品。
    他展現出了近乎**的收納能力和家務技能。
    那麼,他想得到什麼?
    錢?以他目前破產的狀況,這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釋。但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在整理過程中順手牽羊一些她的首飾或者奢侈品,那比做苦工來錢快得多。
    庇護?一個長期的、免費的落腳點?
    還是……有其他更複雜的目的?比如,憑借這段“收留”的關係,向她尋求事業上的幫助,甚至……?
    各種商業陰謀和情感綁架的案例在她腦海中飛速閃過。她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不喜歡欠人情,更不喜歡被人算計。
    她沉著臉,轉身走出臥室。
    周嶼安正在廚房,背對著她,似乎在準備什麼。他換下了那身皺巴巴的西裝,穿著一件普通的白色棉T恤和一條深色休閑褲,是昨天林薇讓助理臨時送來的基本款。但就是這麼簡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因為挺拔的身姿和剛剛勞作後帶著點水汽的清爽,竟也顯得順眼起來。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但眼神依舊平靜。
    “回來了?”他語氣尋常得像是在問候室友。
    林薇沒有回應他的問候。她走到客廳中央,環顧四周,然後目光銳利地看向他,開門見山,語氣是她慣常在談判桌上使用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冷靜:
    “周嶼安,我們談談。”
    周嶼安擦幹手上的水漬,從容地走到她對麵,在沙發上坐下,姿態不卑不亢。“好。”
    “首先,謝謝你今天的……勞動。”林薇斟酌著用詞,目光如炬,“效果很顯著。我找到了我失蹤半年的U盤。”
    “不客氣,舉手之勞。”周嶼安微微頷首。
    “所以,”林薇身體微微前傾,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形成一個具有壓迫感的姿態,“你花費這麼大精力,幫我解決了一個大麻煩。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訴求是什麼了嗎?”
    她沒有用“你想得到什麼”這樣直白且帶有侮辱性的詞,但“訴求”二字,已然將這場對話定性為一場交易。
    周嶼安迎著她的目光,沒有閃躲。他早就料到會有此一問。林薇不是那種會心安理享受別人無償付出的傻白甜,她是個商人,信奉等價交換。
    而恰好,此刻的他,也需要這樣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來維係自己搖搖欲墜的尊嚴。
    他深吸一口氣,用一種盡可能平穩、客觀的語氣,陳述事實,如同在做項目彙報:
    “林薇,如你所見,我目前處於失業狀態。之前的創業項目”暖居”失敗,公司破產清算,我個人也背負了一些債務。”他沒有隱瞞,也沒有誇大,隻是平靜地敘述,仿佛在說別人的事情,“最近一段時間求職不太順利。昨天暈倒在你家門口,是因為……連續幾天沒怎麼吃東西,低血糖。”
    林薇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交疊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你救了我,收留我,還給了我食物。這份人情,我很感激。”他繼續說著,目光坦誠,“但我不能一直這樣白吃白住。這不符合我的原則,也會給你帶來困擾。”
    他頓了頓,終於拋出了核心提議:
    “所以,在我找到正式工作,並且還清欠你的人情之前,我想提議——讓我以提供家政服務的形式,為你工作,用以抵扣我的食宿費用。”
    他把“家政服務”、“工作”、“抵扣”這幾個詞咬得很清晰。
    這不是乞求,不是施舍,這是一份合作提案。他遞上的不是討飯碗,而是一份建立在勞動價值交換基礎上的、試圖維護雙方尊嚴的契約草案。
    林薇愣住了。
    她預想過他可能會支支吾吾地請求多住幾天,或者委婉地提出借錢,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用一筆錢來幹淨利落地了結這段意外的交集。
    唯獨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一個……如此坦蕩又如此迂回的方案。
    用勞動抵扣食宿?
    她重新審視著眼前的男人。他坐在那裏,脊背挺直,眼神清澈而堅定,帶著一種落魄卻不墮其誌的骨氣。這種姿態,比她預想中的任何一種反應,都更讓她……欣賞。
    她討厭黏糊糊的人情債,喜歡清晰明了的規則。而周嶼安的提議,恰好精準地踩在了她的舒適區上。
    很好。既然他要談契約,那就談契約。
    林薇身上的壓迫感瞬間消散了不少,她甚至幾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嘴角。她起身,走向書房,很快拿了一支筆和一本便簽紙回來——就是最常見的那種黃色便簽紙。
    她重新坐下,將便簽紙放在茶幾上,姿態像極了準備起草合同的甲方麵對乙方。
    “可以。”她言簡意賅,“說說你的具體方案。”
    周嶼安顯然也早有準備,條理清晰地開始陳述:
    “工作範圍:主要包括日常清潔、三餐準備、衣物洗熨、必要的物品采購。不包括你的個人貼身物品整理,以及……”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以及工作相關的商業機密文件處理,那些需要你自行安排。”
    “工作時間:彈性製,以保證你的生活需求和質量為準。”
    “住宿:我繼續住在客房。”
    “薪酬計算:”他提出了一個低於市場保姆價格的日薪,然後說,“按日計算,直接抵扣我的食宿成本。直到抵扣完畢,或者我找到工作離開為止。”
    林薇一邊聽,一邊飛快地在便簽紙上記錄著關鍵條款。她偶爾會打斷他,提出修改意見。
    “采購費用實報實銷,需要票據。”
    “範圍增加”保持公共區域整潔”,我的書房和臥室在你整理後,未經允許不得再次進入。”
    “薪酬就按市場價計算,我不占你便宜。”她淡淡地說,帶著一種資本家的“公允”。
    周嶼安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好。”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然真的像模像樣地將這份“雇傭合同”的關鍵條款敲定了下來。
    最後,林薇在便簽紙的右下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筆跡淩厲飛揚。然後,她把筆遞給周嶼安。
    周嶼安接過筆,在那份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合同”上,鄭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跡沉穩有力,一如他此刻的眼神。
    沒有印泥,沒有公證。隻有兩張薄薄的便簽紙(林薇寫滿了一張,又撕了一張續上),和兩個並排的名字。
    但就是這樣一份寫在便簽紙背麵的合同,卻像一座堅實的橋梁,瞬間溝通了兩個原本尷尬、試探的靈魂。
    關係,在這一刻發生了微妙的化學變化。
    從“救助者與被救助者”,變成了白紙黑字(雖然是黃紙黑字)的“雇主與員工”。
    那種無形的、壓得周嶼安喘不過氣的恩情包袱,似乎被這份協議合理地卸下了一些。而林薇心中那點關於“被算計”的疑慮,也隨著這場坦蕩的“談判”而煙消雲散。
    有界限的關係,讓雙方都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舒適和平等。
    周嶼安拿起屬於他的那一份“合同”,仔細地折疊好,放進口袋。然後,他抬起頭,看向林薇,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又帶著點正式的神情。
    他微微頷首,用了那個久違的、帶著明確工作色彩的稱呼:
    “那麼,林總,”他語氣平和,帶著一絲詢問,“明天的早餐,您有什麼忌口或者偏好嗎?”
    “林總”這個稱呼,像一顆小石子投入林薇的心湖,漾開了一圈微小的漣漪。她恍惚了一下,看著眼前這個瞬間進入“員工”角色的男人,再環顧這個整潔得發光的家。
    一種奇異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好像……莫名其妙地,在家裏給自己聘請了一位……技能滿點、永不罷工的終身製生活助理?
    而且,看起來還挺不賴。
    她壓下心頭那點莫名的情緒,恢複了平日裏在公司吩咐下屬的姿態,隨意地擺了擺手:
    “你看著辦吧。隻要不是微波爐加熱的速食三明治就行。”
    說完,她轉身走向書房,準備繼續處理未完成的工作。隻是在轉身的刹那,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向上彎起了一個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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