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喂飽他的,是她最後的掛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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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嶼安是在一陣天旋地轉的虛弱感中恢複意識的。
第一個感覺是冷,堅硬的地板透過薄薄的地毯,將寒意一絲不苟地傳遞到他的四肢百骸。第二個感覺是餓,胃袋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然後粗暴地擰絞,空得發疼,甚至泛起一股酸水。
他費力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景象。
挑高的天花板,華麗冰冷的水晶吊燈,線條極簡卻一看就價值不菲的家具……這裏絕不是他那間隻有十平米、終年不見陽光的出租屋。
這是哪兒?
記憶出現了斷層。他隻記得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的路,雙腿像灌了鉛,眼前陣陣發黑,最後似乎是在一扇看起來很安全、很溫暖的門前失去了力氣……
門!
周嶼安一個激靈,猛地想要坐起身。然而,低血糖帶來的強烈眩暈感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後腦勺上。他眼前一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聲。
“呃……”
就在他捂著額頭,痛得齜牙咧嘴,試圖與這具不爭氣的身體以及這個陌生的環境作鬥爭時,一陣極輕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僵硬地抬起頭。
逆著光,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站在客廳入口處。她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的淺灰色家居服,卸去了昨夜的濃妝,長發隨意地披在肩頭,手裏端著一個玻璃杯,正靜靜地看著他。
沒有了高跟鞋和職業套裝的加持,她少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多了幾分居家的疏離感。但那雙眼睛,依舊清亮、冷靜,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審視。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瞬間被抽幹,凝固成了實質。尷尬、窘迫、難以置信……種種情緒在周嶼安臉上飛速交替,最後隻剩下一種無所適從的蒼白。
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反而是林薇,先一步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走過來,將手中的水杯遞到他麵前,語氣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屬:“醒了?喝點水。”
周嶼安幾乎是機械地接過杯子,冰涼的玻璃壁觸碰到指尖,讓他混沌的大腦清醒了幾分。他仰頭,近乎貪婪地灌了幾大口。溫水滑過幹得冒煙的喉嚨,帶來些許真實的慰藉。
水分補充了他的體力,也壯大了他的膽子。他放下杯子,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十二分的不確定和驚愕,試探地開口:
“林……薇?”
他的記憶深處,那個叫做林薇的學妹,總是穿著洗得發白的校服,獨自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角落,低著頭,厚重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沉默得像一抹影子。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她永遠名列前茅的成績單。
而眼前的女人,自信,從容,周身散發著一種“我很難搞但也很貴”的強大氣場。這巨大的身份逆轉讓周嶼安恍惚覺得,是不是自己餓出了幻覺,或者幹脆還在某個光怪陸離的夢裏沒醒?
林薇對於他能準確叫出自己的名字,似乎並不意外。她挑了挑眉,算是默認。目光落在他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上,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看來還沒餓傻,認得人。”
“……”周嶼安的臉瞬間爆紅,一直蔓延到耳根。
羞恥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比暈倒在一個陌生女人家門口更糟糕的,是暈倒在一個認識、並且曾經差距懸殊的熟人門口。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摳進掌心,試圖用疼痛來維持搖搖欲墜的自尊。“昨天……謝謝你。我、我這就走。”他掙紮著想要站起來,身體的虛弱卻讓他再次踉蹌了一下。
林薇看著他那副風吹就倒的樣子,以及身上那套皺得像鹹菜幹、還沾著汙漬的西裝,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走?”她語氣裏帶上了一點淡淡的嘲諷,“打算去樓下花園表演”二次暈厥”,考驗一下我們物業的急救反應速度?”
周嶼安被她一句話噎得啞口無言,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鑽進去。
客廳裏再次陷入尷尬的沉默。隻有牆壁上那座極簡風格的掛鍾,秒針在盡職盡責地發出“嗒、嗒、嗒”的輕響,每一聲都敲打在周嶼安敏感脆弱的神經上。
不行,他不能就這麼幹坐著。至少……做點什麼來回報這“一宿之恩”(雖然他是在地板上度過的一宿),抵消一點這令人窒息的窘迫。
他的目光掃過客廳,最終落在了開放式廚房的方向。
“那個……”他清了清依舊幹澀的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些,“你……吃早餐了嗎?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我可以做點吃的。”
這話說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在這種境況下,他這個連自己都喂不飽的人,居然還想著給別人做飯?
林薇顯然也愣了一下。她打量著周嶼安,眼神裏掠過一絲詫異,似乎沒想到他會提出這個建議。她本想拒絕,但胃部適時傳來的一陣輕微抽搐,以及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他的虛弱氣息,讓她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廚房的方向,言簡意賅:“隨意。不過,別抱太大期望。”
這算是同意了。
周嶼安如蒙大赦,幾乎是立刻站起身,朝著廚房走去。動作快得像是生怕她反悔。
然而,當他真正踏入這個廚房時,他再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這……真的是一個廚房嗎?
流理台是漂亮的意大利岩板,光可鑒人,上麵除了一個孤零零的燒水壺和一台咖啡機,空無一物。嵌入式的頂級品牌烤箱、蒸箱、洗碗機一應俱全,但看上去……嶄新得像是剛從展廳裏搬回來。
他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打開了那個巨大的雙開門冰箱。
很好。
冷氣撲麵而來,伴隨著一種空蕩蕩的寂寥感。
上層:幾瓶昂貴的依雲礦泉水,幾盒過了保質期的酸奶,一小盒看起來不太新鮮的水果。
下層:空空如也。
側門:幾包各種口味的速食麵,幾袋速溶咖啡,還有幾包看不出原貌的、可能是調味料的玩意兒。
整個冰箱,幹淨得像是一個被遺棄的、現代化的冰窟。唯一的“生機”,可能就是那幾包花花綠綠的速食麵了。
周嶼安站在冰箱前,沉默了足足十秒鍾。
他終於明白林薇那句“別抱太大期望”是什麼意思了。這哪裏是沒有期望,這根本就是一片“美食的荒漠”!
他深吸一口氣,屬於前創業者的那股“在絕境中尋找生機”的勁兒又上來了。條件越艱苦,越能體現能力,不是嗎?(雖然他並不想在這種事情上體現能力。)
他仔細地審視著那幾包速食麵,目光最終落在了一包香菇燉雞麵上。就是它了!
他拿出那包麵,又取了一瓶礦泉水。燒上水,他開始在空蕩蕩的廚房裏尋找碗和鍋。
碗櫃裏的骨瓷碗精美得像是藝術品,他小心翼翼地取了兩隻。鍋具倒是一套齊全,但他掂量了一下,選了一個最小的奶鍋——煮兩包麵,用大鍋太浪費水,也費火。
水很快燒開了。他並沒有像普通人那樣直接把麵餅和調料包丟進去。而是先小心翼翼地將麵餅掰成兩半,隻放入了一半。然後,他隻撒了粉狀的調料包,將油包和蔬菜包原封不動地放在了一邊。
接著,他開始了他的“魔術”。
他從那盒不新鮮的水果裏,搶救出了半個看起來還算完好的番茄,又奇跡般地從櫥櫃角落翻出兩瓣被遺忘的大蒜。他將番茄切成小丁,大蒜拍碎。
在等待麵餅半軟的同時,他在另一個灶眼上架起了平底鍋,倒入一點點礦泉水(因為沒有油),將番茄丁和蒜末放進去煸炒,直到番茄軟爛出汁,散發出濃鬱的酸甜香氣。
這時,他將奶鍋裏煮到半熟的麵條撈起,瀝幹水分,放入平底鍋中,與番茄汁混合翻炒。最後,他將那隻沒用的油包擠了一點點進去增加油潤感,撒上一點點鹽(從一個幾乎見底的鹽罐裏刮出來的),翻炒均勻。
而之前煮麵的麵湯,他並沒有倒掉,而是就著那半清澈半油膩的湯水,磕入了唯一一個他從冰箱門角落裏找到的、僥幸存活的雞蛋。他關小火,讓餘溫將雞蛋慢慢煨熟,成了一個形狀完美的水臥蛋。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像是在進行一場精密而充滿創造力的化學實驗。明明是如此簡陋甚至寒酸的食材,在他手裏卻仿佛被賦予了新的生命。
當周嶼安將那一盤色澤**的番茄炒麵(雖然麵是速食麵)和那一碗飄著完美水臥蛋的清湯麵端到餐廳桌上時,一直靠在客廳沙發扶手上、看似隨意翻著手機、實則用餘光將他在廚房裏的一切動作盡收眼底的林薇,終於抬起了頭。
空氣中彌漫著番茄的微酸和麵食特有的暖香,與她平日裏熟悉的咖啡因和香氛味道截然不同。
“條件有限,隻能將就一下了。”周嶼安有些局促地擦了擦手,臉上還帶著一絲不自然的紅暈,“你……吃哪一份?”
林薇的目光在兩份“作品”上掃過。一份是炒麵,看起來更有食欲;一份是湯麵,上麵臥著那個堪稱藝術品的雞蛋。
她沒說話,徑直走到餐桌旁,在放著湯麵的那份前坐了下來。
周嶼安暗暗鬆了口氣,在她對麵坐下,拿起了那份番茄炒麵。
餐廳裏很安靜,隻有兩人細微的進食聲。
林薇先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麵湯,吹了吹,送入口中。預想中速食麵調料包的濃烈味精味並沒有出現,反而是一種很清淡的,帶著麵食本身微甜和雞蛋香氣的味道。很溫暖。
她又挑起一筷子麵條。麵條煮得軟硬適中,吸收了淡淡的湯汁,順滑爽口。
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水臥蛋上。蛋白完全凝固,包裹著中間微微晃動的、橙黃色的蛋黃。她用筷子輕輕一戳,金黃的蛋液瞬間流淌出來,融入了清湯之中,給湯汁染上了一層溫暖的色澤,也增添了一份濃鬱的香醇。
她將裹著蛋液的麵條送入口中。
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而溫暖的滿足感,從味蕾開始,順著食道,一路蔓延到胃裏,最後,似乎連那顆常年被數據和KPI包裹的、有些冰冷的心髒,都被輕輕地熨帖了一下。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在早餐時,吃到除冷三明治、燕麥片或者一杯黑咖啡之外的東西了。更別提是這樣一碗……帶著鍋氣和用心、熱氣騰騰的食物。
她沒有說話,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太大變化。但周嶼安敏銳地注意到,她進食的速度明顯放緩了,不再是為了果腹而機械地吞咽,眉心那道因為長期思慮而形成的淺淺川字紋,也似乎在不知不覺中舒展開來。
他自己碗裏的番茄炒麵,雖然食材簡陋,但火候和調味都恰到好處,是他破產以來,吃得最像樣、也最安心的一頓飯。
兩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安靜地吃完了這頓極其簡單,卻又無比特殊的早餐。
當林薇放下勺子,碗裏的麵和湯都吃得幹幹淨淨時,周嶼安也適時地放下了筷子。
他看著她,深吸了一口氣,表情變得無比鄭重。
“林薇,”他叫了她的名字,聲音低沉而清晰,“謝謝你昨天的收留,還有……這頓飯。我……”
他想說,我欠你的,以後一定還。我想辦法盡快找工作,不會打擾你太久……
然而,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林薇打斷了。
她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他依舊沒什麼血色的臉龐,最後落在他那雙因為緊張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她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什麼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
“道謝的話,等你有力氣走到地鐵站不暈倒再說吧。”
周嶼安所有準備好的、維護自尊的說辭,全都卡在了喉嚨裏。
他看著她站起身,若無其事地收拾起碗筷,走向廚房的背影,一時間,竟有些怔忪。
那句聽起來像是嘲諷的話裏,他分明聽到了一絲……極其隱晦的,關切?
而走向水槽的林薇,看著手裏那隻空空如也、還殘留著食物餘溫的碗,心裏第一次對這個混亂的早晨,生出一點異樣的感覺。
好像……撿個“田螺姑娘”回家,也沒那麼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