爐火已滅，丹香卻尚未散盡。
    沈清弦靠在窗邊，手裏轉著那枚剛煉出的回氣丹，神思卻飄得很遠。
    他原本是打算養兔子的。
    靈兔，溫順易養，草料隨處可尋，養上幾隻既能獲取靈毛、靈骨，還能當作煉丹的輔材，可謂一舉數得。
    隻是如今想想，這計劃雖好，卻並非眼下該走的路。
    靈兔若真養起來，數量自然不能少，否則收益太薄。
    可一旦規模擴大，他這點小小的空間就不夠了。
    若要將兔子養到屋外……村裏人肯定會知曉。
    他低頭撫著掌心的丹瓶，唇角輕輕一抿。
    柳灣村雖是個偏遠小村，村民卻淳樸。
    若被人發現他養的是“靈兔”而非尋常家畜，難免會生出疑心，若再被外人知曉，這世間消息傳得比風還快，到時麻煩可就大了。
    “唉”沈清弦輕歎一聲。
    顧雲寂坐在不遠處，正閉目養神，聞聲微啟眼：“你歎什麼？”
    沈清弦回過神，笑了笑：“在想我曾經想養靈兔賺錢的事。”
    顧雲寂眉梢一挑，語氣冷淡卻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揶揄：“你想改行養兔子？”
    沈清弦被他說得微微一窘，輕咳一聲：“靈兔可不簡單，養得好也是一門正經的道。”
    “道？”顧雲寂嗤笑，“你倒是能給什麼都冠上個”道”字。”
    沈清弦不與他爭，語氣平靜：“靈兔的確好養，隻是……規模一大就得暴露。到時還要應付村裏人的探查，對我來說未免太麻煩。”
    說到這裏，他目光落向窗外的月色，聲音低了下去。
    “不過，柳灣村的確是鎮上最貧困的一個村子。”
    他的聲音溫柔中帶著一點感慨，似在回憶什麼。
    他記得當初自己被沈家趕出來時，連夜風都帶著冷意。
    鎮上那些家族一聽說他被逐出沈家，一個個避之不及，唯恐沾染麻煩。
    有人甚至當眾冷嘲熱諷，說他是“沈家的棄子”，不敢得罪沈家，還勸他“別賴在鎮上丟人現眼”。
    那時的他，帶著幾包幹糧，身上隻剩十兩銀子，一無所有。
    其他村子的人聽說他被沈家趕出來，也怕他帶來禍端，一個個裝聾作啞。
    隻有柳灣村的老村長，那位鬢發斑白卻精神矍鑠的老人，在他猶豫徘徊時，拍著他的肩膀說：
    “咱這村窮得很，吃的是粗糧，住的是破屋，可若你不嫌棄，村裏有間空屋，就暫且住下罷。”
    那一刻，沈清弦差點失聲。
    那是他在被沈家趕出之後，第一次有人伸手接納他。
    於是他連聲道謝，帶著行囊入住了柳灣村。
    村長怕他嫌棄條件艱苦，特意領著他去看那間屋子。
    屋子靠山而建，瓦片缺了幾片，院子裏長著幾株野草，卻幹淨整潔。
    沈清弦當即住下。
    顧雲寂靜靜聽著，神情淡漠，但眼底的冷意微微淡去。
    “你在這村待了多久？”他問。
    沈清弦想了想：“有兩月了吧。”
    顧雲寂若有所思，輕聲道，“那你倒也安穩。”
    沈清弦笑：“安穩是安穩，但沈家的人在我被趕出家門後，還是派人來盯過我。隻是我一搬到柳灣村，他們就撤走了。”
    他語氣平淡，眼底卻掠過一抹苦澀：“或許在他們看來，我這輩子都翻不起什麼浪。”
    顧雲寂冷聲道：“那是他們沒眼光，這些人的眼睛，向來長在頭頂。”
    沈清弦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低頭，看著自己微微泛繭的手掌，思緒又回到了那段最艱難的時光。
    剛到村裏時，他臉上的疤痕未退，形容憔悴。可村民卻沒有一個嫌棄他。
    反而是村醫老張，自掏腰包買了藥膏給他擦；村東頭的李嬸時不時送碗湯；連那群頑皮的孩子，見他孤身一人，也常偷偷塞野果到他窗下。
    那些樸實的善意，讓他在無數次灰暗的夜裏，都能熬過去。
    顧雲寂靜靜看著他，神色裏有一瞬間的動搖。
    他緩聲道：“你……想還他們人情。”
    他頓了頓：“我這個人，有恩必報，有怨也不忘。若能為柳灣村做些什麼，也算還了當初的恩情。”
    他話音微頓，忽而轉過頭：“其實我一直在想，若能讓柳灣村有個能長久發展的產業，也許他們的日子能好過些。”
    顧雲寂輕輕一挑眉：“你是想帶著一群凡人發財？”
    沈清弦不惱，反而笑了笑：“凡人也有他們的道。修仙修的是長生，他們修的是生活。能讓他們不再挨餓受凍，也是善事。”
    顧雲寂沒接話，隻淡淡看著他。
    沈清弦看他神色，略一猶豫，還是將心中的打算說了出來：“靈兔的飼養之法，我想傳給他們。雖然他們養不出靈氣充盈的靈兔，但若以普通草料飼養，也能養成毛質上佳的兔子。鎮上集市對這種貨極感興趣。”
    他停頓片刻，笑意柔和：“到時候村裏人也能靠這個掙些銀子。再加上陸瑾修的賠償，這個冬天……他們大概能過得暖和些。”
    顧雲寂微垂眼睫，良久，才出聲：“你打算把你那些方法都告訴他們？”
    “是啊。”沈清弦淡淡道，“我遲早要離開這裏，留下的也不多。若能讓他們日子更好些，我何樂不為？”
    屋內靜默了幾息。
    顧雲寂終於開口，語氣冷淡，卻帶著一點幾乎聽不出的壓抑：“你倒真是……閑心太多。”
    沈清弦微微一笑：“若人人都冷心冷麵，這世上就沒有溫情了。”
    顧雲寂沒再說話。
    他轉過身去，目光落在窗外的月色上，半晌，低低道了一句：“隨你。”
    沈清弦唇角微微揚起。
    屋外，遠處傳來村狗的吠聲，孩童的笑聲早已消散。
    柳灣村在夜色中安靜下來，炊煙餘味尚存。
    沈清弦靠在窗前，輕聲道：“顧雲寂，若有一日我真能離開柳灣村，也希望這地方能因為我，留下一點不同。”
    顧雲寂沒回答，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眼底光影流轉，藏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溫柔。
    燭火跳動，窗外的夜色更深了。
    兩人一個靠窗，一個倚柱，靜默無言，卻莫名地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