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和村民道別後，天邊的火燒雲早已散盡，隻剩下薄薄一層灰藍的暮色。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心底那根弦仍舊繃得死緊。
    今天，他的確保住了全村，但也徹底暴露在陸謹修眼皮底下。
    而他們搜查的範圍，還有將近三分之一未清理。
    他所住的這一帶，正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一。
    沈清弦推開屋門，環顧一圈。
    屋子不大，卻整潔簡樸。
    他深吸一口氣，立刻行動起來。
    先是把屋內的桌椅、地麵擦拭得幹幹淨淨，連窗縫的灰塵都不放過。
    顧雲寂留下的衣物、藥罐、筆墨，一件不剩，全都收入空間。
    甚至連那碗帶血的藥渣，也被他親手埋入後院，然後用靈泉水衝洗幹淨。
    他知道，修士查探痕跡的手段千奇百怪，有的以靈氣嗅味、有的以神識溯源、還有的能通過“殘息”窺見過去景象。
    “必須一點破綻都不能留。”
    沈清弦凝神，取出一葫蘆靈泉水，緩緩灑在院中與廚房地麵上。
    水光如星，靈氣氤氳開來。
    他記得在前世看過的一本修真小說裏提到過靈泉水能掩蓋氣息、洗去氣機。
    雖然不知道真假，此刻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做完這些，天色已深，遠山被夜色吞沒，蟲鳴斷斷續續。
    沈清弦隨便弄了些幹糧充饑，正準備回屋休息，卻忽然察覺。
    有靈氣波動。
    那股波動極其細微，若不是他精神力極強，幾乎察覺不到。
    這不是自然靈氣。
    那是修士的氣息，若隱若現，潛伏在黑暗之中。
    沈清弦眼底微沉，卻裝作什麼都沒發現的樣子。
    他慢條斯理地提著掃帚，把院子重新打掃了一遍，嘴裏還若無其事地念叨著：
    “這些靈草得多種一些，明天還要給阿牛熬藥，他那傷不輕。”
    他一邊走，一邊暗暗釋放精神力，順著氣息的流向延伸出去。
    果然在他屋後的老槐樹上方，有兩道隱晦的氣息波動。
    兩人正懸在空中，用隱匿術遮掩身形。
    沈清弦低下頭，嘴角輕輕一勾。
    那兩名修士以為無人察覺，仍在悄聲交談。
    夜風傳聲，沈清弦憑借精神力清晰捕捉到了每一個字。
    “為什麼師兄要我們來盯著這個凡人啊？”
    “可能覺得他膽子太大吧？今日居然敢當眾頂撞師兄。”
    “是啊，若不是師兄顧著宗門名聲，早就當場讓他跪地求饒了。”
    “嗬，他倒是機靈，當著那麼多人提什麼”正道清譽”，現在我們誰都不能動他。”
    “這家夥狡猾得很。若真能修行，怕是個禍胎。”
    “他？一個連靈根都沒有的廢物？踏入修真界？做夢。”
    幾聲輕笑在夜裏傳出，帶著不屑。
    “師兄讓我們留意他今晚有沒有異常。可我看他不過是在種草治人，倒是挺會裝。”
    “我倒要看看，他治得好嗎？師姐那一腳可是注入了靈力，這傻子活不過幾天。”
    “哈哈，也是，看他忙半天也是白費力氣。”
    沈清弦的指尖輕輕一頓。
    夜色中，他眼底閃過一絲寒光，但隨即又平靜下來。
    不能暴露。
    現在任何情緒波動，都會讓那兩人察覺。
    於是他低著頭繼續整理院子，腳步輕緩，神色溫和得像個普通的農家少年。
    入夜後他關閉了院門，進到屋裏熄了燭燈。
    直到他聽見其中一人打了個嗬欠，懶洋洋道：
    “他都快睡了，我們還看什麼？走吧，這個破村子靈氣稀薄得要命，再待下去修為怕是都得倒退。”
    另一人猶豫道：“那師兄的命令？”
    “這凡人能翻出什麼浪？回去交差就行。明早還要繼續查村，到時候把他家翻個底朝天。”
    “哈哈哈哈，好！”
    兩人輕笑，化作兩道流光消失在夜空。
    沈清弦靜靜地坐在床邊，直到氣息完全消散，這才長呼出一口氣。
    他的心弦緊繃太久，終於鬆了一些。
    “果然……陸謹修不是一般人。”
    能在言語間察覺出危險，能派人暗中監視凡人。
    這樣的心思與手段，比那些小說裏寫的修真界還要絕。
    看來真是一個危險的敵人。
    以後行事怕是真的不能有任何差錯了。
    沈清弦抬起手，掌心還有淡淡靈泉氣息。
    夜風一吹，指尖微涼。
    他輕輕閉上眼，意識慢慢散開，精神力如潮水般擴散。
    一寸、一丈、十丈……
    直到十公裏開外，整個山村的每一道氣息都被他感知。
    “幸好……今晚我沒進空間。”
    若是被那兩人察覺到半點靈氣波動，後果不堪設想。
    他坐在床榻邊，指尖微微一動，精神力如無形的薄霧，悄然散出，化作一層看不見的網，籠罩在小院四周。
    院外傳來蟲鳴聲，微風拂過竹葉，帶著一絲冷意。
    確定那兩個監視的修士已經走遠後，他這才鬆了口氣，心神一轉，整個人沒入空間。
    空間裏依舊是一片溫潤光亮，靈泉潺潺，草木蔥蘢。
    靈氣在空氣中流動得濃鬱溫和，遠比凡俗界要純粹得多。
    池邊的草廬內，顧雲寂靜靜躺著，麵色蒼白如紙，眉頭緊皺，似乎陷入夢魘。
    沈清弦走過去，目光落在他那張沉靜卻帶著幾分鋒利的臉上。
    哪怕昏迷著，那種生來高傲、不容侵犯的氣息依舊清晰。
    這人，的確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他蹲下身，伸手探查顧雲寂的氣息。
    靈脈雖然斷裂，卻在緩慢修複，氣息比昨日強了幾分。
    沈清弦低聲喃喃：“果然……靈泉起作用了。”
    隻是他並沒有太多喜悅。
    顧雲寂的意識不安穩，那皺著眉的模樣，像是被困在什麼可怕的夢魘中。
    他沉默片刻，閉上眼，用精神力輕輕探入顧雲寂的識海。
    剛一觸碰，一股鋒銳的靈意猛地反擊而來。
    沈清弦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連忙撤回精神力。
    “真不愧是原書裏的男主……”他苦笑，抬手抹去額角的汗珠。
    “就算昏迷了，這股防禦意識也強得可怕。”
    他靠著床邊坐下，目光定定地看著那張沉睡的麵容。
    腦海裏浮現出他剛穿過來時，在書中看到的那些情節。
    顧雲寂，金火雷三靈根，天資卓絕，曾被譽為“千年難遇的修道奇才”。
    原本應當一飛衝天，卻在宗門中被穿書者陸謹修設計，奪去機緣、毀了靈根。
    之後更被誣陷叛門，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
    他輕輕歎息，腦中浮現出那段書中後續描述的劇情。
    顧雲寂當初在山村被沈婉寧“救”下的時候，身負重傷，靈海崩裂，識海震蕩。
    沈婉寧跪在血泊中，淚眼婆娑，說願以性命相護，隻求他留一口氣。
    那一幕，是顧雲寂後來記憶中永遠的溫柔。
    但那不過是陸謹修一手安排的局。
    真正的目的，是讓沈婉寧取得顧雲寂的信任，在他最虛弱時，把“奪運陣”的最後一步完成。
    奪天之運，換天命者。
    而顧雲寂當時昏迷不醒，需在神識半醒時才可施陣。
    陸謹修便讓沈婉寧假裝叛出師門，與他一同逃離，假借“救命”之名，實則以靈氣為陣眼，將顧雲寂的命格徹底抽走。
    沈清弦冷笑。
    原書裏，村莊被屠那一夜，天火漫天，血流成河。
    顧雲寂的呼吸微亂，眉頭又皺得更深。
    沈清弦伸手撫平他的額頭，掌心湧出一絲溫柔的靈意，輕輕安撫。
    “別怕。”他低聲道，“這一世，不會再讓他們得逞。”
    說完，他自己也怔了怔。
    這句話，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時候，竟帶著幾分莫名的篤定。
    他靠在床邊，腦海裏仍在飛速回憶著書中的細節。
    陸謹修那群人明天一定還會來，顧雲寂是他們奪運的關鍵，他們不會輕易離開。
    想到白日那些村民，那個被踢傷的傻子、那個拚命護著兒子的老母親，沈清弦眼底閃過一抹暗光。
    他不是什麼聖人，可他記得他們看向修士時的恐懼。
    那是一種徹骨的絕望，像是看著天神屠戮而無力反抗的螞蟻。
    “修真界……嗬。”他輕輕嗤笑。
    他起身走到靈泉邊，掬了一捧泉水洗了洗手，水波蕩漾間，他看見自己的倒影，眼神冷靜、麵色沉穩，心底卻翻滾著不安。
    顧雲寂若醒了，會信我嗎？
    他自嘲一笑。
    罷了，管他信不信，若真醒來不信我，那便把救命報酬給了，分道揚鑣即是，他可不是聖父，沒必要為一個陌生人整天殫精竭慮。
    他唯一需要的就是在這個世界活下來。
    捧了一把涼水讓自己清醒些。
    沈清弦站起身，神情微微放鬆，抬眼望向空間盡頭那一株光華閃爍的靈樹。
    他記得，在末世時自己也曾這樣守著瀕死的同伴。
    一遍遍嚐試、一遍遍失敗，最後隻剩自己一人苟延殘喘。
    那時他以為，隻要有力量，就能改變命運。
    可現在他明白，力量若無心，則為禍根。
    顧雲寂的呼吸漸漸平穩，麵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沈清弦這才長出一口氣。
    “你若真是天命之子，那便快點醒來。”他低聲道。
    “我還需要你報恩呢！”
    他神情一凜，收回心神離開空間。
    夜風呼嘯，月色如霜。
    沈清弦推門而出，背靠門板，望著那一片幽暗的夜色，眼神深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