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雲逸絮絮叨叨念了一晚，柳詞第二天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堪堪轉醒。索性今兒是學校的休沐日，也不用擔心上課遲到。
    起床簡單地梳洗完畢，柳詞打開門正準備出去覓食，填飽自己的五髒廟。
    一開門，卻看到院中素娘正踮著腳尖夠著懸在廊下的紅燈籠，而她的手中正拿著一盞素白色的紙燈籠。
    聽到開門聲，素娘循聲望來，正對上柳詞疑惑的眼神。
    “柳先生，您醒了。早餐奴已經溫在小灶上了，您稍等。”
    素娘噙著淡笑，舉手投足間都是雲州女子沒有的溫婉大方。
    據說素娘本為江南人士，因夫家蒙難，流落邊陲，被雲逸用五兩銀子從牙婆手中贖回。
    素娘在這世上早已沒了依靠，又感念雲逸救命之恩，便留了下來，名為仆人，照顧他們二人的起居，不過在柳詞心裏，早已把素娘當成在這個陌生國度為數不多的親人看待。
    柳詞上前，伸手取下燈籠，遞給素娘，又將她手中的素白燈籠掛上。
    “今兒是八月初五？”
    天天按部就班地去學院上課，隻記得課表，早已忘記今夕何夕。
    素娘微微頷首，“是啊，八月初五，全國縞素，這是第四個年頭了，每到這一日都不太平，先生今日還是注意一些的好。”
    素娘一邊說著話，一邊將手中的新麻繩束到柳詞腰間。
    八月初五，據說是當朝太傅薨逝的日子，隻是根據坊間傳聞，這位太傅在薨逝前，因牽扯進驃騎將軍蕭易寒叛逆一案，師生關係一度破裂，太傅更是被打入天牢，最終也是薨逝在天牢之中。
    有人說太傅是因身體孱弱不擋天牢潮濕陰冷，加之憂患於心，最終病逝。
    然而世人皆知，這位太傅不僅僅是帝王的授業恩師還兼領太尉銜，掌天下兵馬軍政，試問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因為“身體孱弱”而病逝在天牢。
    也有人說，太傅是在獄中被聖上暗中賜死。
    這一點柳詞倒是覺得有些可信度，畢竟古往今來，有幾個參與進謀逆案的臣子還能全身而退。
    再說這太傅，位高權重，怕是早就被皇帝忌憚，加之與逆臣往來甚密，試問這位武帝陛下怎麼可能讓這樣的人繼續活在世上攪弄風雲。
    就算驃騎將軍謀逆案真的另有隱情，怕最後也隻會落成無頭公案。
    功高蓋主，自古帝王之大忌。
    隻是既然如此，那年輕的帝王又何必以國喪之禮發喪太傅呢？每到太傅的忌日舉國上下噤若寒蟬，這是皇帝出於對老師的虧欠還是隻是做給天下人看的，收買人心？
    柳詞掃了一眼，滿院的縞素，低歎了一口氣，斯人已逝，那太傅怕是投胎都已經會打醬油了，前世種種，於他而言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素娘，雲逸呢？”平日醒來不是聽到雲逸嘰嘰喳喳地碎嘴聲就是看到他在院中撫琴，今兒這小院卻難得的清淨下來。柳詞倒有些不適應了。
    “雲先生一早就出門了，說是三味齋來了位南越名廚，勾起了先生肚子裏的饞蟲。”
    “吃貨”
    柳詞輕笑出聲，不巧的是此時自己的五髒廟也開始造反，“咕嘟”一聲讓他這個主子分外打臉。
    “奴的過錯，聊了這麼久，忘記柳先生還未用膳。”素娘噙著淡笑，打了個千，“先生稍等，奴這就為你將早餐端過來。”
    說罷，素娘擦了擦手上的塵土，便轉身向小廚房走去。
    這三年，素娘照顧著他的飲食起居，柳詞早已習慣。
    但偶爾他也會懷疑，素娘的一舉一動都似乎是被訓練過，料理院中大小事務得心應手。
    這樣精明能幹的女子是如何會落入牙婆之手？況且素娘生的俊俏溫婉，牙婆又怎麼會輕易隻要了5兩銀子（類比貞觀期間，一兩銀子約4000元人民幣），就將她變賣？
    可以說雲逸的說辭漏洞滿滿，但柳詞也從未質問。
    他隻需知道雲逸是真心待他，這些問題既然對方不願多說，自己又何必多問呢。
    用過餐，柳詞想起前些日子在博古軒定製的端硯已經到了取貨時間，趁著今日休沐，天氣也還不錯，他便拿起一把折扇優哉遊哉地出了門，
    不出意外，大街小巷，目光所及皆是一片素白色，原本賓客盈門的如意賭坊直接閉門謝客，甚至一些從南越與西荒過來的商販，腰間也都別上了新的麻辮，不敢造次。
    今日還真不是個適合逛街的好日子，柳詞暗暗歎了口氣，這情景，總覺得看著心頭壓抑，不如早些取了貨早些回去。
    心中如此想著，柳詞腳下的步伐也跟著加快了。不一會便走到了博古齋門口。
    博古軒的廊下也已經早早地換上了素白燈籠，走進門，正廳中央更是掛上了一副約四尺長的畫像，畫像前擺放著新鮮的鮮花果蔬，三根輕香眼看著即將燃盡。
    “柳先生來了？”博古軒的秦掌櫃本在盤著貨存，見有人進了店，忙從櫃台後迎了上來。
    柳詞收起折扇，朝著秦掌櫃拱了拱手，又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正廳中的那副畫。
    “柳先生是來取端硯的吧，我早就為您準備好了，正想著，要不要送給您，這不，您就親自來了。”
    秦掌櫃轉身到櫃台後的架子上，取下一個錦盒，眼角的笑紋又深了些許。
    隻是轉身發現，柳詞還在打量著那幅掛畫，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柳先生？”
    “啊？”柳詞這才回過神，看到秦掌櫃已經將端硯取出，笑意盈盈地遞了過來。
    略微檢查了一遍端硯，柳詞便從錢袋中取出一兩碎銀，遞了過去。
    “有勞秦掌櫃。”
    “柳先生客氣了。”秦掌櫃笑嗬嗬地接過碎銀，見柳詞又看向畫像，便問道，“柳先生，似乎對洛太傅的畫像很感興趣？”
    柳詞這才察覺到，自己自從走近博古軒，眼神便一直被那道白衣背影所吸引。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洛微塵，雖然也隻是宣紙上的一道背影，卻讓柳詞心頭揚起一陣莫名的熟悉感。
    “這就是洛微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