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傍晚，空氣裏還殘留著夏日黏膩的暑氣，但男生宿舍空調的冷氣卻開得十足。溫之賢盤腿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身上套著一件柔軟的純棉T恤，目光有些放空地盯著眼前手機屏幕上花裏胡哨的遊戲界麵。
    王者榮耀。
    這是他上大學三個月以來，除了專業課教材之外，接觸最多的一個名詞。
    對於溫之賢而言，這個遊戲的世界，比他高中時偷偷摸摸玩的植物大戰僵屍要複雜無數倍。那些會移動發射豌豆的植物，和眼前這些技能繁多，需要精密配合的英雄，根本就是兩個維度的存在。
    “之賢，發什麼呆呢？上線啊！三缺一，就等你的瑤妹了！”對床的室友李銘探過頭來，手裏揮舞著手機，屏幕上正是王者榮耀的匹配成功界麵。
    溫之賢回過神，輕輕“嗯”了一聲，手指有些笨拙地點開了遊戲。他的賬號名字很簡單，叫“wxx”，頭像是個係統自帶的初始圖案。
    雖然是新號，但是該有的皮膚一個不缺。
    用李銘的話說：“之賢，你雖然技術不行，但你可以用人民幣的力量感化隊友！一個漂亮的傳說皮膚，至少能讓隊友在開噴之前，猶豫零點五秒！”
    溫之賢的家庭確實不缺錢。父親是知名企業高管，母親是重點高中的特級教師，對他學業要求極嚴，但也從未在物質上虧待過他。
    高中三年，他的手機功能幾乎被閹割到隻剩下通話和短信，偶爾放鬆也隻是玩玩單機小遊戲。考上這所全國頂尖的大學，像是打開了某種枷鎖，父母在生活費上給予了極大的寬鬆，每月五位數起步，讓他瞬間成了寢室裏的“隱形富豪”。
    但也正因如此，他與同齡人熱衷的網絡世界，流行遊戲徹底脫節。
    剛開學時，寢室裏四個男生，除了他，另外三個都是王者榮耀資深玩家。上單李銘，中單趙磊，射手王浩，為了湊齊五排車隊，他們自然而然地拉上了溫之賢，並且根據他“零基礎”的現實，為他量身定製了英雄池——瑤，明世隱，蔡文姬。
    “之賢，你就玩這幾個，簡單！瑤妹騎我們頭上，明世隱連著我們就行，蔡文姬跟著加血，別亂跑，別送，我們就帶你飛！”
    起初，溫之賢也覺得挺有意思。被人帶著贏遊戲，聽著室友們激情洋溢的指揮和勝利後的歡呼，確實是一種新鮮的體驗。
    他玩瑤，就真的死死跟著當時玩射手的王浩，或者玩打野的趙磊，他們去哪兒他去哪兒，技能好了就放，盾破了就下來等CD。
    玩明世隱，那根鏈子更是從頭到尾不敢斷開。
    玩蔡文姬，就是移動的泉水，努力追著殘血的隊友加血。
    但他畢竟是真菜。意識幾乎為零，地圖看不明白，什麼時候該跟誰，什麼時候該探草，什麼時候該撤退，一概不知。
    經常是隊友已經發信號撤退了，他的瑤被人打下來慌不擇路的往敵方人群裏衝；或者是明世隱的鏈子連著打野，打野位移走了，他還在原地發呆，然後被對麵突然冒出來的刺客秒掉。
    室友們一開始還耐心教導，後來漸漸變成了無奈的歎息和“算了算了，之賢你就跟著我吧”的認命。好在溫之賢脾氣極好，被說了也不生氣，隻是更加小心翼翼地操作，那雙清澈的眼睛會因為緊張而瞪得圓圓的，像隻受驚的小鹿。
    然而，這種脆弱的平衡在前不久被打破了。
    趙磊和王浩，先後脫單了。他們的遊戲時間開始變得不固定，雙排的優先級遠遠高於寢室五排。剩下的李銘雖然還在堅持上單，但顯然也對帶著一個“拖油瓶”上分感到了吃力。
    溫之賢很敏感地察覺到了這種變化。在一次原本約好的五排，因為趙磊要陪女朋友打遊戲而臨時取消後，溫之賢看著寢室裏另外兩人有些尷尬又抱歉的眼神，主動開口：“那個……沒關係，你們玩吧。我……我其實也約了別的朋友一起打。”
    李銘有些驚訝：“別的朋友？之賢你除了我們，還在遊戲裏認識別人了？”
    溫之賢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嗯，最近認識的，他們……也挺厲害的。”
    趙磊和王浩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挺好，你自己玩得開心點。”
    於是，溫之賢“自覺”地退出了室友的遊戲圈子。
    實則不然。
    根本沒有人跟他一起玩。
    他所說的“別的朋友”，純屬子虛烏有。
    那天晚上，溫之賢一個人躲在床簾裏，戴著耳機，漫無目的地刷著遊戲相關的短視頻。屏幕上，那些操作犀利的主播們秀著天花亂墜的連招，彈幕裏滿是“666”和“老公好帥”。他劃過一個又一個視頻，心裏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就在這時，他刷到了一個帖子，標題是“軟萌妹紙在線d個遊戲cp，希望有個野王哥哥帶我飛~”，配圖是可愛的動漫頭像和幾個漂亮的輔助英雄皮膚截圖。
    下麵的評論區異常熱鬧，各種ID爭相留言，“妹子看我”“國服韓信申請出戰”“V10富婆姐姐看看我”……
    溫之賢看著那條帖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賬號裏那金光閃閃的V10標誌和滿倉庫的皮膚，一個荒唐又大膽的念頭，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麵，驟然在他心裏蕩漾開來。
    萌妹……遊戲cp……
    他隻會玩軟輔，看起來不就跟那些找cp的“萌妹”差不多嗎？而且他還是V10，應該……會更受歡迎一點？
    一種莫名的，帶著點惡作劇和破罐子破摔的衝動攫住了他。反正網絡上誰也不知道誰，反正他也不想再麻煩室友，反正……他也想體驗一下，被人帶著輕鬆贏遊戲，而不是戰戰兢兢怕被罵的感覺。
    惡從膽邊生。
    溫之賢深吸一口氣，退出短視頻APP，切回王者榮耀。他先是花了一筆“零花錢”，從一個渠道商那裏秒速買了一個看起來更“萌妹”的V10賬號，賬號名字叫“小兔軟糖”，頭像是一個**可愛的兔子。然後，他點開了遊戲內的招募大廳。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模仿著剛才看到的帖子語氣，生澀地敲下了一行字：
    “V10軟輔妹妹求帶~雙排有位置嗎？qwq”
    發送出去的那一刻，溫之賢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心髒也砰砰直跳，仿佛做了什麼虧心事。
    招募信息剛發出去不到三秒，手機屏幕上方就彈出了一個提示——“cy加入了您的隊伍”。
    溫之賢嚇了一跳，趕緊點開隊伍界麵。
    進來的人ID叫“cy”，頭像是一片純粹的黑色，沒有任何圖案。他點開這人的資料卡，段位是最強王者，但遊戲場次極少，隻有幾十場，英雄池也很淺，但恐怖的是，那幾個常用的英雄，勝率赫然是100%。
    溫之賢雖然菜，但基本的遊戲常識還是有的。這絕對是個大佬，而且極有可能是某個高手開的小號來練英雄或者炸魚的。
    他回憶著網上那些“萌妹”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地敲下了幾個字，還特意加上了顏文字：
    “那個，開嗎哥哥？(▽)”
    消息發出去後，溫之賢屏住呼吸，緊緊盯著屏幕。
    隔了幾秒，那個黑色的頭像後麵，才蹦出來一個極其簡短的回複：“開。”
    聲音……不對，是文字裏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溫之賢不敢怠慢，連忙點擊了開始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