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對上視線的那一刻起，湯淺就知道是在劫難逃，“吾命休矣”的悲壯與覺悟油然而生。
    九天居高臨下，俯身遞奶茶：“不知道合不合你們口味。”
    唐皊鹿驚喜地拿過一杯，起身鞠躬：“謝、謝謝！”
    九天詢問湯淺：“你不喜歡嗎？”
    湯淺跳起來去接，“喜歡！這熱量240大卡的珍珠奶茶我特別喜歡！”
    “……”
    陟司就在不遠處站著，湯淺都不敢看他的臉，就怕從中讀出“明天去找財務結算工資然後卷鋪蓋滾蛋”的噩耗。
    九天揮了揮手：“明天見。”
    唐皊鹿也跟著擺手：“明天見！”說完拉著湯淺幹淨跑路。
    這顯然是人家給了一線生機！
    九天蠻喜歡這兩小姑娘的，走回去對陟司道：“奶茶是我要請的，等發了工資還你。”
    那點微薄的薪水，也沒什麼好勤儉的。
    “不用。”陟司凝視他含笑的眉眼，口吻堅定。
    九天沒說什麼，與他隨人潮沿街漫步。
    “明明如此喧鬧……”九天仰望代替星辰兀自璀璨的燈火：“卻讓人感覺很安寧。”
    陟司不置可否，目光沉靜地與之對望。
    九天見他麵色不佳，便沒有繼續逛下去。
    公寓是上頭給分配的，住著不少來人間辦事的神仙精怪。
    躍層式住宅，智能家居。
    掃地機器人是定時工作，陟司開門請九天進來，它正好充完電，轉著圈來迎接。
    九天蹲下來和掃地機器人打了個招呼：“你好啊。”
    陟司忽的想起自己很久沒來人間了，冰箱都是空的，他著急帶人回來，都忘了在路上買菜。
    “我該去寫工作日誌了。”九天跨過掃地機器人對陟司道：“我睡哪裏？可以借浴嗎？”
    陟司再次記起那兩間家徒四壁的客房。
    他將九天帶到主臥，順便講解了一下智能門鎖的用法。
    雖然門鎖攔不住他們中任何一個，但還是要普及了解一下人間的事物。
    九天道完謝，等陟司演示完浴室裏的東西出去，便開始洗澡。
    陟司在一層的客廳沙發裏坐化般，十指交叉扣著下巴作沉思狀。
    一身清爽的九天伏案寫完工作日誌，他擱筆長長歎息，揉了下眉心。
    這間滿是陟司氣息的屋子，無一不在向他宣告主人是誰。
    長夜漫漫，從主臥落地窗能看到九樓之外，江對岸照如白晝的城市。
    九天沒有過往記憶，然眼前萬家燈火，令他徒生懷念。
    ……
    早餐擺出了宮廷禦膳的架勢。
    九天的視線從玲琅滿目的餐桌，到廚房裏滿滿當當的料理台。
    “陟司神君。”他無力道：“我來人間考察，不是微服私訪。”
    陟司已經填滿了冰箱，正置若罔聞地從裏麵拿出能用來做營養早餐的食材。
    也不知道他是幾點開始搗騰的。
    九天去把冰箱門拍上，皺眉道：“我也吃不了這麼多，帶去事務所犒勞員工吧。”
    陟司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好。”
    在昨晚湯淺冒死拍下的“鐵證”後，今早總群發的消息顯得那麼的樸實無華——
    實習生-九天：還沒吃早餐的同事可以來會議室領一份。
    配圖是快擺到會議桌外的餐盤。
    “謝哥、親手、做的、早飯！”湯淺就差跪著去接了。
    一手咖啡一手烤土司的青年意味深長地問：“九天，你昨晚住謝哥那兒？”
    九天記得他叫洛琴昌，工作證最下方寫著龍飛鳳舞的小字：有事找謝陟，沒事喊琴昌。
    “嗯。”九天爽快承認：“我還沒有錢租房子。”
    “一樣一樣。”洛琴昌叼著烤土司拍他的肩，含糊不清道：“看到那排員工宿舍了沒，哥都住三年了。”
    九天安慰他：“會有的。”
    洛琴昌又道：“其實住事務所也好，這裏有吃有喝有結界，既安全又安逸。”
    九天心動了一下，畢竟總不能一直占著陟司的窩。
    他們在會議室門口談話，陟司出來接水，往這邊看了一眼。
    洛琴昌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九天禮貌地朝他點了點頭。
    然後陟司滴水未接，端著空茶杯回去了。
    “……”
    唐皊鹿走過來，輕輕捏住九天的衣袖。
    九天與她對上視線。
    唐皊鹿無聲地指了指上方。
    樓頂的風自由且新鮮。
    九天布下隔音罩，低頭問她：“什麼事？”
    唐皊鹿小聲道：“我初來人間，是謝哥替我擋了一次天劫才有我現在的人身，我很感激他。”
    九天靜聽下文。
    “謝哥有古神資曆，於我們來說是高不可攀的尊貴存在。”唐皊鹿的聲音快要低到弱不可聞：“我從沒見他這麼小心翼翼、謹慎卑微地待誰好過。”
    九天溫聲細語道：“所以，你在替他委屈。”
    一直敬仰的神明在一個初出茅廬的小神使麵前放低姿態，個中滋味不言而喻。
    唐皊鹿知道自己是多管閑事，歉疚得眼淚直掉：“對不起，讓你為難了。”
    “並沒有。”九天掏出紙巾給她：“我隻是一個小小神使，得陟司神君垂憐，實乃三生有幸。”
    唐皊鹿接過紙巾擦眼淚，怔怔望著晨風中淺笑的九天。
    “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九天拍拍她的頭：“我保證。”
    從樓頂下來，九天回到工位，堆桌上了不少零食。
    湯淺在一盒巧克力上留了便簽：回敬你的奶茶！
    九天就帶著巧克力去了陟司的辦公室。
    “湯淺給的。”九天道：“她說謝謝你請的奶茶。”
    陟司透過屏幕一瞬不瞬望著九天：“你吃吧。”
    九天拆開包裝，掰下一塊送入口中，然後嗆了一下。
    巧克力是酒心的。
    一杯水遞到他手邊，身高腿長的陟司單膝跪在他麵前，翹首關懷。
    九天忍笑把水喝了，輕聲道：“你快起來。”
    事務所裏那些個耳目通達的同事可都目光炯炯看著呢。
    陟司坐在沙發扶手上，在他背脊上輕撫順氣。
    九天深思熟慮一番，把水杯放下，轉頭與他四目相對：“我雖是用邊角料塑的身，卻也不是易碎品，你不用這麼的……草木皆兵。”
    其實他更想說患得患失的。
    陟司眼中蓄起悲痛。
    良久的沉默後，九天心如止水道：“我想預支工資。”
    陟司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好。”
    十分鍾後工資到賬，九天一看金額就知道不止一個月。
    行吧。
    ……
    中午九天出去了一會兒，回來時提著兩個打包盒。
    前台看到包裝，驚奇道：“這家店離這邊十幾公裏呢，你直接點外賣不就好了。”
    “還不太會用。”九天實話實說：“親自去的話，能順道熟悉周圍，一舉兩得。”
    前台搖頭歎息：“年輕人，不要那麼積極，不然你的工作熱情很快就會被消磨殆盡。”
    九天莞爾：“多謝提醒。”
    他拎著外賣，又去了陟司辦公室。
    同事見狀，嘖嘖兩聲道：“這就一起吃飯了啊。”
    湯淺咬著筷子：“有誰敢拆謝哥的隔音結界？我想聽現場版。”
    “……”
    無人應答。
    不過裏麵的情形能他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九天把其中一份放在陟司桌上：“我看美食品鑒雜誌上說這家店的牛肉麵很好吃，想請你嚐嚐。”
    陟司低頭看麵，“你親自去買的？”
    “沒怎麼走。”九天到茶幾前吃自己的那份：“不然麵早糊了。”
    陟司把麵端過去，和他一起吃。
    一牆之隔的辦公區沸騰了。
    湯淺站上椅子作眺望狀：“謝哥的嘴角原來是揚到這弧度的？！”
    唐皊鹿把一次性筷子插白米飯上，雙手合十，虔誠祈禱：“上天啊，你一定要讓他們幸福。”
    “……”
    九天看著碗裏不斷多出來的牛肉，陟司那兒逐漸清湯寡水。
    “我記住了。”九天沒頭沒尾道。
    陟司抬眼看他。
    九天說：“你不喜歡牛肉。”
    “不是的。”陟司慌忙否認：“我想讓你多吃點。”
    “但是兩個人都吃到一樣的美味，才算得共享。”九天把牛肉撥回去一些：“我若問你好不好吃，待你說好，才會有——”下次再一起吃吧”這樣的約定。”
    陟司恍然大悟，機械地夾了一片牛肉咀嚼了起來。
    九天笑問：“好吃嗎？”
    陟司喉頭幹澀，把湯底都喝了個幹淨：“好吃。”
    孺子可教也，九天甚感欣慰：“那我下次還請你吃這家。”
    陟司眼眶微熱閉了閉眼，答應他：“好。”
    “好。”
    不論時間如何輪轉，前塵往事記得與否，他都是教導的那一方。
    九天是背對眾人的，所以大家隻能從陟司的神情去細致入微地琢磨。
    “這兩人要沒點什麼誰信啊。”洛琴昌倒抽一口涼氣：“還好這次沒玩嚇唬新人的把戲，不然現在咱現在元神都未必能完整。”
    “那是因為小非不在吧。”湯淺一語中的，“不過他出差也快回來了，你記得跟他講一下情況，免得我們浪費一天時間集體悼念他。”
    唐皊鹿作為人事，精準掌握每一個員工的動向：“他上飛機前給我發消息了，是淩晨的航班，明早才能到。”
    洛琴昌伸了個懶腰：“到時候我開車去接他吧，小崽子第一次出遠門，能好手好腳回來不容易。”
    九天從辦公室裏出來，恰好聽到這句，投來饒有興味的一眼。
    唐皊鹿積極地告訴他：“席非毅，身份證上20歲，是個好玩的小孩，這次回來該轉正了。”
    席非毅的小窩就挨著洛琴昌的，上麵掛著一隻精巧的小木牌，寫著他的名字。
    唐皊鹿還特地幫忙清掃了一下，鋪上柔軟幹淨的墊子，往裏放了小零食。
    看得出來這孩子招人疼，公司小群裏開始討論去哪裏給席非毅慶祝轉正。
    九天不在小群裏，隻是路過湯淺工位時不經意瞥到。
    湯淺在群裏問：要不要把九天拉進來啊？
    群名叫——隻有謝哥不在的世界
    唐皊鹿發了個冷汗直流的表情。
    洛琴昌回複：敵我未明，暫且再觀察幾日。
    湯淺點點頭：了解！
    九天含笑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