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守約握著槍的手緩緩垂下，他定定望著那抹跳動的紅發，望著那對刺眼的毛茸茸的紅毛耳朵，恨意如野火燎原，順著血脈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望著麵前這簇與仇敵如出一轍的標誌性特征，百裏守約眼底翻湧著猩紅的戾氣，五髒六腑似被烈火灼燒，痛的他指尖發顫。
    心底有個聲音在嘶吼：殺了他！這是敵對族群的後代，是血海深仇的延續！殺了他，今夜先用他的命來祭奠死去的族人們！
    可目光往下，落在那身高剛及膝的小小身影上，落在他攥著小木刀卻微微發顫的小手，落在他圓臉上雖帶狂妄卻澄澈的眼眸時，那股狠厲驟然卡在喉頭，如鯁在喉。
    “咚——”
    長槍重重落在腳邊的沙地上，濺起細碎的沙礫，聲音在寂靜的夜色中格外沉悶。
    百裏守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戾氣已被強行壓下，隻剩一片冰封般的清冷。
    它開口，聲音帶著幾分沙啞的克製：“這裏，不是你們族的領地。你還未成年，這麼晚獨自在此，做什麼？你家裏人呢？”
    小男孩被他這副模樣弄的一愣，隨即梗著脖子，把小木刀往身前一橫，氣焰更甚：“這早在數年前就是我們族的地盤了！你闖到我們族的領地裏，還問我在這做什麼！快說，你是不是想來偷我們族裏的物資，還是來盜沙漠裏的寶物的？”
    他圓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掃過百裏守約手裏的槍，又飛快移開，仿佛那冷冽的槍身會灼傷他一般，卻仍強撐著不肯後退。
    百裏守約看著他故作凶悍的模樣，愣了一瞬，眼底忽然湧上一陣酸澀。
    多像啊，像極了曾經自己族群的兒時玩伴，明明怕的要命，卻總愛叉著腰裝大人，連瞪人的眼神都如出一轍。
    他放柔了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我沒有想偷盜什麼，我隻是來看看朋友們。”
    “朋友們？”小男孩歪著腦袋，毛茸茸的大耳朵微微耷拉下來，語氣裏的狂妄少了幾分，多了些疑惑：“我們族裏的人我都認識，沒有你這樣的朋友！你肯定在撒謊！”
    說著，他突然踮起腳尖，努力想看清百裏守約的臉，卻因為身高不夠，隻能徒勞地蹦了蹦，模樣又急又氣，像隻笨拙的小兔子。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清脆的呼喊：“阿火！阿火你跑哪兒去了？”
    “我警告你，不準出聲！”小男孩聽到聲音，眼睛一亮，瞪了百裏守約一眼，焦急的轉頭看向了聲音的方向，麵上隱約露出一絲擔憂害怕。
    遠處的腳步聲裹挾著魔種特有的氣息，正由遠及近的碾過沙礫，百裏守約頭頂的毛茸茸大耳朵瞬間豎起，像雷達般精準捕捉著每一絲動靜，連對方的呼吸頻率都清晰可辨。
    他不動聲色的往前挪了半步，身影微微前傾，與那紅發男孩的距離驟然拉近。
    指尖虛虛懸在男孩肩頭上方，掌心凝著一絲冷意，隻要下一秒敵對族群的成年魔種衝出來，他便能立刻扣住這孩子，將其作為籌碼，借此掙脫重圍。
    月光下，他的眼神冷冽如霜，唯有垂在身側的手，因極致的克製而微微緊繃，青筋隱現。
    現在，敵方後代纖細的脖子就在自己手下，隻要輕輕一捏......
    “不行，得先回去了，不然被他們發現我偷跑出來玩，肯定得罰我！”身前的男孩忽然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向聲音的方向。
    小男孩剛側頭，眼角餘光就瞥見懸在自己頸側的手，那雙圓溜溜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疑慮，隨即被警惕取代。
    他猛地往後蹦了三步，小木劍再次死死橫在身前，小圓臉上滿是戒備，嘴角卻倔強地咧開一抹狂妄的笑：“好啊！你居然想偷襲本大爺！”
    話音未落，遠處的呼喚聲陡然近了幾分，帶著幾分焦急與嗔怒，穿透夜色撞臉過來：“阿火！你躲哪裏去了！你個小兔崽子，等我找到你，看我不打死你！阿火！阿火！”
    百裏守約眸色一沉，耳朵微微轉動，已然聽清那腳步聲至少有三人，且靈力不弱。
    他指尖微微蜷縮，目光在阿火身上一掃而過，又迅速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周身的冷意愈發濃重。
    阿火聽到遠處的聲音瞳孔猛的睜大，頭頂毛絨的紅毛耳朵瞬間豎的筆直，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獸。
    那熟悉的嗔怒呼喊讓他渾身一僵，哪裏還顧得上眼前的男人，丟下一句：“這次算你走運，下次再遇上我，大爺一定饒不了你！”
    說完便拎著小木刀，邁著小短腿，一顛一顛地朝著聲音傳來的反方向跑去，紅發在月光下劃出一道小小的弧線，毛茸茸的耳朵還在身後輕輕晃動。
    百裏守約望著他消失的背影，久久沒有動彈，眸色沉沉。
    因為阿火走開也帶走了他身上獨有族群的氣息，即將要靠近的三個成年魔種也調轉了方向，漸漸離開。
    “阿火......這是他的名字嗎？”他靜靜的盯著遠處那抹像團火苗的身影。
    他居然放走了仇人的孩子......
    百裏守約緩緩轉過腦袋，目光重新落向那片埋著族人的沙海。
    夜色如墨，沙丘連綿起伏，像沉睡的巨獸，吞噬了所有哭喊與鮮血。
    隱藏在銀發下的眼底，情緒翻湧如潮。
    有恨意未消的猩紅，有放過孩童的茫然，更有對族人的愧疚與惆悵，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化作一聲歎息，消散在塞外的寒風中。
    他抬手，輕輕按在胸口，哪裏跳動的心髒，一半裝著血海深仇，一半，卻在看到那孩童倉皇竄逃的背影時，軟了一塊。
    夜風嗚咽，似是死去的族人在指責，又似在訴說著無盡的悲涼。
    百裏守約靜立在沙海前，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成了一座承載著仇恨與溫柔的孤碑。
    他拿起槍，緩步走向綠洲邊緣，韓信為他打造的家。
    腳步踏在這片沉寂的沙海，每一步都似踩在過往的碎片上，沙礫在腳下發出細碎的嗚咽。
    他沒有停下腳步，這裏風沙刻下的痕跡，承載著他全部的牽掛，但是如今他無法憑一己之力去為族人報仇，奪回他們曾經生活的地方。
    屋外，烈日早已高懸天際，像一團熾烈的火球炙烤著沙漠，將沙礫烤的發燙。
    風不知疲倦地穿梭其間，與金黃的沙礫追逐嬉鬧，卷起陣陣沙霧，又輕輕落下，在地麵勾勒出層層流動波紋，發出“簌簌”的輕響，單調卻又充滿了塞外的蒼茫氣息。
    李白眼睫輕顫，如蝶翼般扇動了幾下，終於從混沌的睡夢中掙脫出來。
    “我這是疼暈過去了嗎？”
    身上那股昨日蝕骨的鑽心疼痛已然褪去，隻剩渾身肌肉傳來的酸脹感，像是被重物碾過一般。
    他下意識想抬手，活動一下僵硬的肢體，卻猛然發現，整個身體竟被什麼沉重的東西死死壓住，四肢被牢牢固定在原地，任憑他如何發力，都動彈不得，隻有胸腔裏的心跳在徒勞的狂跳。
    垂眸，目光落在腰間，心髒猛的一縮。
    一隻骨節分明，力道遒勁的成年男人的手，正死死環著他的腰肢，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灼燙過來，帶著不容掙脫的禁錮感。
    難道他們被百裏守約俘虜了？！！
    他呼吸一滯，喉結滾動了一下，緩緩偏過頭。
    李白的思緒一下堵塞，掙紮的動作停了下來，呆愣愣的看著麵前這張放大的臉。
    身側，韓信的俊顏近在咫尺，那雙日思夜想的眼眸此刻正緊閉著，長睫在眼瞼下投出淺淺陰影，呼吸平穩而悠長，帶著均勻的起伏，竟似睡的格外沉。
    韓信身上獨有的梅香氣息縈繞在鼻尖，混雜著淡淡的沙礫的灼熱，竟讓他感到無比安心。
    原來昏過去之前所見的並不是什麼幻象！真的......真的是韓信！真的......找到他了......
    他盯著韓信緊抿的薄唇，看著那平穩起伏的胸膛，腦海裏閃過昨日的畫麵。
    因為解毒過程太過痛苦，他實在撐不住倒下去時，是韓信上前將他緊緊攬在懷裏，告訴他別怕，他在。
    “小韓......”李白低聲呢喃，手指小心翼翼的撫上韓信的眉眼，生怕驚擾了對方。
    “少俠？將軍？你們睡醒了嗎？”門外敲門聲響起，扁鵲小聲詢問。
    李白回過神，抬眼望向窗外。天光已然大亮，屋外的風沙聲似乎也淡了些。
    低頭看了一眼身側正酣睡的人，他試圖輕輕挪開腰間的手，可剛一動，那隻手便似有感應般，驟然收緊，將他更緊的攬向懷中，力道大的仿佛要將他揉進骨血裏。
    韓信似乎被驚動，喉間溢出一聲低低地悶哼，眼睫微顫，卻並未睜開，隻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別動......再睡會兒......”
    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竟奇異地多了幾分慵懶的繾綣。
    噴灑在脖間的溫熱氣息，竟讓李白想起了幻境中蘆葦蕩的荒唐，他的臉頰瞬間泛起薄紅，像是被炭火燙了一般。
    他僵在原地，感受著身後堅實的胸膛與有力的心跳，隻覺得渾身的酸脹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衝淡了幾分，隻剩耳畔“咚咚”的心跳聲，與屋外的風沙聲交織在一起，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