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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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從窗戶的縫隙擠上圓桌,謝澪的眉頭緊皺著,睡顏不再恬靜。
每當他在夢中回到那日時,他就覺得愛和夢魘其實沒什麼區別。
愛是貫穿他一生的夢魘。
夢境裏,他幼時的無力似乎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敗筆,他每晚有一半的機率會被那幾日的陰影所籠罩。
他看著母親再也沒有生機的身體,卻天真的以為母親隻是累了,隻是睡了一覺。
這是十年來,他唯一一次能夠靠近母親,而不受到驅趕。他鑽進了母親的懷抱,去感受母親懷中的溫度。
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一日日的過去,就算是溫暖的夏天,母親的體溫還是脫離了一開始的溫度。
他看著母親日漸腐爛的身體,他終於意識到,母親不是睡著了,而是死掉了。
像野兔子一樣死掉了。
母親會像他從前在林子裏看到的死兔子一樣,被蚊蟲飛繞,叮咬。
短短四天以來,在高溫下,母親的屍體逐步走向了高度腐爛,而他也終於不能再掩飾死亡的事實。
腐爛的臭味他不在乎,驅趕不盡的蛆蟲他也不在乎,他最後一次擁抱了母親。
那天之後,小小的身軀在林子的深處跑進跑出,顧不上滿身的土滿身的汗。林子裏晝夜溫差大,他卻穿著單薄的裏衣在林中足足挖了三天,才挖出一個勉強能夠容納下成人的坑洞。
慌忙跑回家時,他脫力的跌倒在門檻前,這時常媛羨的屍體已經再無人形。
謝澪無助的趴在地上,顧不上抽搐的小腿,磕破的膝蓋,腦中滿滿隻剩下還不夠快的指責。
常媛羨如泡發了般膨脹的身體刺激著他徹底麻木。
視線落在自己滿是泥土的指甲上,謝澪眼眶幹紅,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哽咽著說出了一句:
“對不起……”
對不起他回來晚了,對不起他的無力無知,對不起他此刻甚至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對不起,母親……
……………………
心跳不合時宜的在耳畔打起了鼓,難聞的土腥味被厚重的香味蓋過去,是許弱水離他很近嗎?他感覺到似有似無的暖氣。
謝澪想睜眼,眼皮卻重得抬都抬不起,死死的貼在眼瞳上。
緊接著,他聽到了呼吸聲,便想開口,卻每一字都吐露的艱難。
剛說完,他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說出了口。
謝澪也不知改哭還是該笑了,他再一次因為母親而夢魘了。
許弱水呼出的氣息襲在謝澪的麵頰上,這讓謝澪能夠斷定,他現在離自己肯定很近,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算不掙紮也會被叫醒,就幹脆放棄了獨自掙紮,等待許弱水的救援。
“醒……謝澪……醒醒!”
恍惚間,謝澪聽到了許弱水的呼喚。也許是剛醒的原因,許弱水的嗓音低低沉沉的略帶些沙啞,他敷衍的喊了幾句,見沒得到什麼回應,一聲不滿的嘖過後,謝澪的眼皮被人狠狠一扒,他重見光明了……隻不過這重見光明的方式令人驚歎。
許弱水竟然兩隻手強扒開了他的眼皮……
“…………”
“…………”
兩人就這樣躺在彼此身邊目目相覷,持續了段時間這個動作。
謝澪漠視著許弱水,淡定的就如扒的不是他的眼皮。
“醒啦。”
目的達成,許弱水嬉笑著放下了他的眼皮,麻溜從床上爬了起來,打著哈欠,往銅鏡前一坐,一臉無辜,仿佛剛才那荒謬的事不是他做的。
謝澪在床上躺了會,想起夢境又想起剛才的事,心裏是五味雜陳。起床氣的抓了把頭發,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梳洗打理。
許弱水隻糊塗的洗了把臉漱了下口,頭發像雞窩一樣他也不管,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蟲。
謝澪在許弱水麵前忙來忙去的,許弱水自己糙慣了,瞧著謝澪一本正經的穿搭衣物,整理散發,反而起了更高的興趣。
想起自己吊兒郎當的形象,突發奇想,要是他也和謝澪一般打扮,會咋樣?
謝澪站在銅鏡前,手上忙著束發,嘴上還叼著根發帶。
他越忙許弱水越想要去煩他,雖然最終還是沒能打擾到他。
謝澪不管做什麼事都太過專心,哪怕是束發這種小事也做得一絲不苟,每一步動作都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專心的結果就是做得快,謝澪拍拍衣袖,一甩馬尾,到底是少年人,往往隻需最簡單的打扮就已意氣風發的很。
“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靠鞍啊,剛起床時還一副被吸了精氣的樣,一打扮起來,倒是精氣神十足了。”
許弱水反坐在凳子上,手指在空氣中繞了繞,不遠處的水盆中,毛巾浸滿了水又擰幹,十分聽話的飛往許弱水的手中。
“把衣服穿好,我們今日走早些。”
謝澪看他不打算整理頭發衣物,前一步拉好了他的領口,替他微微理起了形象。
“頭發束起來做事也會方便些的。”
說是這樣說,但謝澪也隻是提個建議,回想起,從見到許弱水開始,他的頭發貌似就一直是亂糟糟散著的狀態,鬢角的麻花辮也是編的歪七扭八的,一看就是胡亂編的。
“紮辮子太麻煩了,我的頭發也沒長到不方便的地步吧?”
許弱水挑起一縷鬢發,兒時家裏的仆人自是會幫他,然而家破人亡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紮過發了。
“我出了幼時,就再也沒紮過了。”
他隨意抓起一把頭發,學著記憶裏嬤嬤們的手法試著去紮它,可每次嚐試的結果都是失敗,他紮的實在潦草的緊。
“散發挺適合你的。”
謝澪解下他小辮上的發繩,接過他手中的發束道:“你若想嚐試束發我也可以幫你。”
對於束發,謝澪已經完全做到得心應手,但束發束了那麼多次,替別人束發還是第一次。
謝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多管閑事了。柔軟的烏發滑過他的掌心,這種新奇的體驗讓他在心中不由想道。
*
“哎呦客官,您的早茶來咯!”
清晨的客棧不算清靜,吃早茶的客人也不在少數,店小二的吆喝聲中各式早茶的香味從樓下飄到樓上,謝澪剛走出房門就聞到了陣陣香風。
謝澪被勾起了饞蟲,打開荷包看了看,嗯…等會買些路上吃吧。他如此決定道。
“怎麼就你一個人?”
巫眉安的小妖舉著麵鏡子站在樓梯口處,鏡中,巫眉安悠哉悠哉的扇著扇子,一如既往的盛氣淩人。
“哦…這是何物,我從未見過。”
許弱水還在房間自戀,謝澪沒有先回答巫眉安的話,而是下樓走到鏡前研究了起來。
巫眉安也捏準了他的好奇似的,團扇微遮半張臉,好笑道:“想要我也可以送你,不過一個不值錢的小玩意罷了。”
“我一個姑娘都能早起,許弱水他不會還在睡懶覺吧?”
鏡中的巫眉安消失了,這句話是從謝澪的麵前傳出。
鏡子消失了,謝澪的注意力也重新被食物的香味勾去,草草說了句在後頭,就跑去了客台。
人來人往的客棧聚集了許多人,有俠客,有閑客,他們之間相同的地方就是都在興高采烈的吃早茶,看起來,這裏的生意十分興隆。
“喲,早上好啊。”
許弱水晚一些從房中走出,衣服穿的板板正正的,令巫眉安臉色一滯,隨即詫異道:
“原來你知道怎麼穿衣服啊?這麼多年,我還以為你是個癡呆兒呢。”
許弱水腳步匆匆,不自主的撫上垂下的發尾,他果然還是不太習慣…不太習慣這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他年齡不大,正值壯年,長得不醜反清秀,就是不太樂意捯飭自己。
剛買到早茶的謝澪拎著“戰利品”滿麵春風的,嘴角噙著笑,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錯。
謝澪和許弱水站一排,兩人如一模子刻出來的樣。
“說都不用說,這是謝澪的主意吧。”
巫眉安看著他們如出一轍的高馬尾道:“就算一模一樣,也比你從前那披頭鬼的樣子順眼多了。”
“說得好過分,什麼叫做披頭鬼啊……”
“你成日裏披頭散發的,頭發搞得跟稻草似的,不是披頭鬼是什麼?”
“喂……”
許弱水無力反駁。他這輩子拿不準的東西太多了,其中就包含巫眉安這個姑娘。
“我們什麼時候走?”
謝澪在他們說話時就已迫不及待的拿出了一個薯餅啃了起來,咽下了口中的最後一口薯餅,美味的食物能讓人心情變好是真的,謝澪很認同這個道理。
“怪哉…”
許弱水眉尾垂下,悠悠道:“你昨日路上還磨磨蹭蹭的不願前進,今日這是?”
“弱水兄可有得過癔症?”
謝澪將手中的早茶分出兩份全都塞進了許弱水的手中,“我何時不願前進了?”
“一份早茶就想讓我忘記你剛才罵我的話?”許弱水拉著巫眉安跟上謝澪,用肉身停住他道:“那可還需一壇玉蘭白!要不休想讓我忘記。”
謝澪:……你把我當你自己的小金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