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一中的晚自習，總是結束在九點半的鈴聲中。
    陳默收拾好書包，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斜前方。班花蘇晴正和同桌低聲說笑著收拾東西，窗外的路燈在她柔順的發絲上鍍了一層淺金色的光暈。他心裏微微一動，手下意識伸進抽屜，摸了摸那張揣了一整天、依舊沒敢送出去的紙條——約她周末去新開的市立圖書館。
    “喂，默哥，眼神都快拉絲了！”
    一個清脆帶著戲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伴隨著一股淡淡的草莓味洗發水的香氣。同桌薑小玥不知何時湊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陳默像被燙到一樣收回手，有些惱羞成怒：“胡說什麼！我是在思考物理題！”
    “思考物理題需要看著蘇晴的方向？”薑小玥嗤笑一聲，利落地把最後一本書塞進印著卡通火箭的書包，“得了吧你，你那點小心思，從高一開學典禮人家作為新生代表發言時就開始萌芽了。”
    陳默語塞，薑小玥是他從小到大的鄰居兼同學，對他的那點青春期悸動了如指掌，並且熱衷於隨時隨地戳破。
    “走了走了，餓死了！”薑小玥不等他反駁，拽著書包帶子就往外衝，馬尾辮在腦後一甩一甩，“再晚小賣部的關東煮該賣完了！”
    陳默無奈地跟上。兩人家住同一個方向，通常放學後會一起走一段。
    初秋的夜晚已有涼意，街道兩旁店鋪的霓虹燈閃爍著。薑小玥果然一頭紮進了學校旁邊那家燈火通明的小賣部，不一會兒舉著兩串熱氣騰騰的蘿卜和魚丸跑出來，塞給陳默一串。
    “喏，別說姐不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陳默嘴上嫌棄，卻還是接了過來。熱乎乎的食物下肚，驅散了些許夜風的涼意。
    兩人邊走邊吃，聊著今天的數學測驗和即將到來的校運會。路過一棟臨街的、顯得有些老舊的居民樓時，薑小玥突然停下腳步，眯著眼看向樓頂。
    “默哥，你看那是什麼？”
    陳默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借著街道的光線和朦朧的月色，能看到那棟七層居民樓的天台邊緣，似乎坐著一個人影。雙腿懸空，身影在夜色中顯得格外單薄。
    “有人坐在天台邊上？”陳默心裏一緊，“這太危險了！”
    “不會是……想不開吧？”薑小玥也收起了玩笑的神色，語氣帶上了擔憂。
    兩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緊張。陳默幾乎下意識地就要摸手機報警。
    然而，下一秒，天台上的那個人影動了一下，從身邊拿起一個長條狀的東西，舉到眼前，對著遠處燈火通明的南江市中心方向，似乎在……觀望？
    “那好像是……望遠鏡？”薑小玥不確定地說。
    陳默也看清楚了，那人拿著的確實像是個單筒望遠鏡。這畫風突變，讓兩人都有些懵。
    就在這時，那人似乎被夜風嗆到，猛地咳嗽起來，身體隨著咳嗽晃動，在天台邊緣搖搖欲墜。
    “小心！”薑小玥低呼一聲，下意識抓緊了陳默的胳膊。
    咳嗽平息後，那人放下望遠鏡，又開始在身邊的袋子裏摸索著什麼，然後拿出一個……麵包？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陳默和薑小玥麵麵相覷。
    “這……怎麼看也不像要輕生啊？”薑小玥眨眨眼，剛才的緊張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好奇，“大半夜的，跑天台上用望遠鏡看夜景？還自帶幹糧？行為藝術？”
    陳默也鬆了口氣，但眉頭依然皺著：“不管是不是行為藝術，坐在那裏太危險了。而且，你看她身邊那些零食包裝袋，好像在那裏待了不短時間。”
    這棟居民樓看起來有些年頭，樓下單元門的門禁似乎是壞的。薑小玥是個行動派，她拉了拉陳默：“走，上去看看！萬一真是個需要幫助的同學呢？”
    陳默覺得有道理，兩人把吃完的關東煮簽子扔進垃圾桶，走進了那棟居民樓。
    樓道裏沒有燈，一片漆黑，隻有手機電筒的光束照亮腳下布滿灰塵的台階。爬到七樓，推開那扇吱呀作響、通往天台的生鏽鐵門，夜風立刻呼嘯著灌了進來。
    天台很空曠，堆放著一些雜物。那個穿著南江一中校服（雖然外麵套了件淺灰色連帽衫）的身影背對著他們，依然坐在邊緣，專注地舉著望遠鏡。
    “同學！”陳默提高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這裏很危險，能請你下來嗎？”
    那身影猛地一顫，顯然被嚇了一跳。她放下望遠鏡，回過頭。
    手機電筒的光線下，陳默和薑小玥看清了她的臉。一張非常漂亮卻略顯蒼白的臉蛋，眼睛很大，瞳仁是很少見的深琥珀色，此刻因為受驚而微微睜大，像一隻警惕的幼鹿。她看起來年紀和他們相仿，確實是穿著南江一中的校服，但陳默對她毫無印象。
    “你們是誰？”女孩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努力維持著鎮定。
    “我們是路過的學生，看到你坐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有點擔心。”薑小玥上前一步，語氣爽朗，“同學，你是哪個班的？大晚上不回家，在這裏幹嘛呢？”
    女孩抿緊了嘴唇，眼神閃爍，沒有回答薑小玥的問題，反而低下頭，小聲說：“我……我就是看看風景，馬上就走。”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望遠鏡，指節有些發白，身邊散落的零食包裝袋被夜風吹得嘩啦作響。這副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馬上就走”的悠閑觀景狀態。
    陳默心裏那個猜測又浮現出來。他看了看女孩身邊那個不大的雙肩包，以及那些廉價的零食，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困難了？比如，沒地方去？”
    女孩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頭垂得更低了。
    沉默在夜色中彌漫。
    薑小玥是個急性子，直接問道：“喂，你不會是跟家裏吵架，離家出走吧？”
    女孩猛地抬起頭，嘴唇動了動，想反駁，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迅速彌漫起一層水汽，在手機光線下閃著微光。她倔強地扭過頭，看向遠處的燈火，但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她的無助。
    這下，陳默和薑小玥基本確定了。這確實是一個遇到麻煩，可能無處可去的同齡人。
    “你這樣不行！”薑小玥皺起眉，“晚上這麼冷，一個人在外麵多危險！跟我們……”
    她話沒說完，女孩突然打斷她，聲音帶著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跟你們有什麼關係？我不需要你們管！”說著，她站起身，似乎想離開，但因為坐得太久腿麻，加上情緒激動，身體晃了一下。
    陳默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胳膊。“小心！”
    女孩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甩開他的手，後退一步，眼神戒備地看著他們。
    氣氛一時有些僵持。
    陳默看著這個倔強又脆弱的陌生女孩，又看了看身邊一臉“不能不管”的薑小玥，心裏歎了口氣。他知道薑小玥的脾氣，這事她既然碰上了，肯定不會袖手旁觀。而他自己，也無法真的把一個穿著本校校服、明顯遇到困難的同學扔在深夜的天台。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可能有些衝動，但此刻他認為正確的決定。他看向那個女孩，語氣盡量平和地說：
    “同學，如果你暫時沒地方去……可以先到我那裏湊合一下。”他頓了頓，補充道，“我爸媽常年在國外，家裏就我一個人。你可以住客房，至少……比這裏安全。”
    女孩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薑小玥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捅了捅陳默：“喂！你……”
    陳默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稍安勿躁，然後繼續對女孩說：“隻是暫時的。等你冷靜下來，或者聯係上家人，隨時可以離開。”
    女孩看著陳默，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充滿了掙紮、懷疑，還有一絲絕境中看到微弱希望的動搖。她緊緊咬著下唇，似乎在權衡。
    夜風吹過天台，帶來遠處城市的喧囂，更襯得此處的寂靜。
    許久，女孩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怯生生地問：
    “真的……可以嗎？”
    於是，十分鍾後。
    陳默站在自己家寬敞卻略顯冷清的客廳裏，看著那個背著書包、抱著望遠鏡、像隻誤入人類領地的小動物一樣局促不安地站在玄關的女孩，以及旁邊一臉“陳默你膽子肥了”表情的薑小玥，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頭疼。
    他好像……真的把一個來曆不明、還疑似“問題少女”的同班同學（？）帶回家了？
    而他的高中生活，似乎也從這一刻起，注定要偏離原本平靜（以及他暗戀蘇晴）的軌道，駛向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這個有著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像一顆突然投入湖麵的石子，將在他的世界裏，激起怎樣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