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媽媽的味道(二)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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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當平宛秋為喬一飛的失蹤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時,審訊室的門再次被敲響。一位年輕警探探進頭來,壓低聲音說:“艾警官,喬思燕的母親,薑維,已經到了,就在大廳。不過……情緒有些激動。”
    平宛秋聞言,立刻站起身。她先安撫性地摸了摸喬思燕的頭發,柔聲道:“妹妹,你先在這裏坐一會兒,姐姐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說完,她像是變戲法般,從警服口袋裏掏出幾顆包裝精致的水果硬糖,輕輕放在喬思燕冰涼的小手裏,“這個給你,甜的東西能讓人心情好一點。”
    女孩依舊沒有抬頭,但握著糖果的小手微微收緊了一下。
    平宛秋這才轉身,快步走出審訊室,來到了警局大廳。
    還沒走近,就聽見一個女人帶著哭腔的、近乎嘶啞的爭吵聲。
    “讓我看看我女兒!求求你們了!我就看她一眼!就一眼!我的燕燕怎麼樣了?她到底怎麼了?!”聲音裏充滿了絕望和焦灼。
    平宛秋循聲望去,隻見大廳接待處,一個身材消瘦的女人正被兩名警員禮貌地攔著。她看起來約莫三十五、六歲,但生活的風霜似乎過早地刻在了她的臉上,讓她顯得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
    她容貌極其普通,是那種扔進人海就再也找不出來的長相。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灰色外套和一條看不出原色的褲子,空蕩蕩地掛在她骨瘦如柴的身體上,真應了那句“人在衣中晃”。她臉色蠟黃,眼窩深陷,此刻正因為激動而滿臉通紅,淚水混著汗水糊了一臉,頭發也淩亂地貼在額角。
    “女士,請您冷靜,我們理解您的心情,但程序上……”一名警員試圖解釋。
    “我冷靜不了!那是我女兒!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不讓我見她,是要急死我嗎?!”薑維用力想掙脫阻攔,但那點力氣在訓練有素的警員麵前顯得徒勞無功,隻能徒勞地跺著腳,聲音因為嘶喊而破音。
    平宛秋靜靜地觀察了幾秒。薑維的焦慮、那種幾乎要從每一個毛孔溢出來的擔憂和痛苦,看起來是如此真實和強烈,絕不像是能演出來的。
    但這反而讓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個看起來如此深愛女兒的母親,怎麼會狠心將她獨自丟在家裏長達六個月之久?這巨大的矛盾像一團迷霧,籠罩在平宛秋的心頭。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邁步上前,聲音清晰而沉穩:“薑維女士?”
    爭吵聲戛然而止。薑維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盯住平宛秋,仿佛她是這片混亂中唯一的浮木。
    “我是負責您女兒喬思燕案件的警官,我姓艾。”平宛秋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證件,“您先別激動,我們非常理解您想見女兒的心情。如果可以,我想先跟您簡單談一談,了解一些情況。您放心,談完之後,隻要條件允許,我們會安排您和女兒見麵。”
    “真的?談完就能見我女兒?”薑維像是被瞬間注入了鎮靜劑,激動的情緒肉眼可見地平複下來,雖然身體還在因為之前的用力而微微顫抖,但眼神裏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我向您保證。”平宛秋點了點頭,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我們到這邊的訪客室談,這裏安靜些。”
    薑維幾乎是亦步亦趨地跟著平宛秋走進了旁邊一間小巧而簡潔的訪客室。平宛秋示意她坐下,並體貼地給她倒了一杯溫水。
    薑維雙手捧著一次性水杯,溫暖的觸感似乎讓她冰冷的指尖恢複了一點知覺。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平宛秋,等待問話。
    平宛秋在她對麵坐下,沒有迂回,直接切入核心問題:“薑女士,我們查到您大約六個月前去了北京。能告訴我,您這次去北京是做什麼嗎?”
    “工作,順便……順便找醫生。”薑維回答得很快,眼神沒有絲毫躲閃。
    “找醫生?是您身體不舒服?”
    “不不不,我沒有病。”薑維連忙搖頭,蠟黃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屬於母親的憂色,“是為了我的女兒,燕燕。”
    “是為了她可能患有的那種罕見病?”平宛秋想起了喬思燕體檢報告上的“Γ-球蛋白缺乏症”。
    “嗯,是,但也不全是……”薑維的語氣有些遲疑,帶著一絲窘迫,“我讀書讀得不多,也說不清楚。我不知道跟她的罕見病有沒有關係。主要是……燕燕她不吃肉,隻吃素,身體差得很,真的很奇怪,她一點肉都不吃。”
    “一點肉都不吃?”平宛秋確認道,薑維口中的說法倒是與體檢報告顯示的維生素B12嚴重缺乏完全吻合。
    “對,一點肉都不吃!”薑維用力點頭,像是找到了傾訴的出口,“無論是豬肉、雞肉還是牛肉,魚肉蝦肉也一樣,一點都不能碰。她小時候還不是這樣的,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
    “她為什麼不吃?是挑食嗎?還是有什麼別的原因?”
    “實話告訴你吧警官,我也覺得很奇怪。”薑維的臉上寫滿了困惑和無奈,“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她那種罕見病帶來的副作用。她隻要吃一點點肉,哪怕混在菜裏看不出來,她都能嚐出來,然後就會吐出來,吐得很凶……不是普通的惡心,是那種……感覺要把膽汁都吐出來的架勢,小臉憋得青紫,看著都嚇人。”說到這裏,薑維的眼圈又紅了,聲音哽咽起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落在她粗糙的手背上和廉價的外套上。
    平宛秋默默地遞過去幾張紙巾,沒有催促,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給予無聲的安慰。
    她從案件背景資料裏知道,這個女人的丈夫,喬思燕和喬一飛的父親喬峰,在五年前因投資失敗跳樓自殺,留下巨額外債。是薑維一個人,既當媽又當爹,咬著牙把兩個孩子拉扯大,還要辛苦工作償還債務。其中的艱辛,外人難以想象。
    待薑維的情緒稍微平複一些,平宛秋才繼續問道:“既然燕燕的身體這麼不好,需要您專門去北京尋醫問藥,那您為什麼不帶著她一起去呢?把她帶在身邊照顧,不是更放心嗎?”
    “燕燕身體太差了,經不起折騰啊!”薑維擦著眼淚解釋,“而且我去北京,一開始是跟了個工程隊做零工,住的是工棚,條件很差,帶著她怎麼行?後來打聽醫生,也是到處跑,居無定所的……”
    “我理解您的難處。”平宛秋表示認同,但話鋒一轉,拋出了關鍵問題,“但是,您也不能就把兩個孩子單獨留在家裏六個月吧?他們還那麼小。”
    “什麼?我沒有啊?”薑維猛地抬起頭,臉上寫滿了錯愕和茫然,完全不似作偽,“我請了保姆的!一個姓陳的保姆,叫陳翠!我付了錢的!她答應我會好好照顧兩個孩子,我才放心去的北京!”
    平宛秋心中警鈴大作!保姆陳翠?案件記錄和鄰居的走訪裏,可完全沒有提到這個人的存在!
    她立刻追問,語氣嚴肅起來:“薑女士,您確定您聘請了保姆陳翠?她上次聯係您是什麼時候?”
    “我絕對是聘請了她的!”薑維被平宛秋凝重的表情嚇到了,臉上開始浮現驚恐的神色,“但…但是,我上次聯係上她好像是半個月之前了!你們……你們在現場沒有找到她嗎?她不應該和孩子們在一起嗎?”
    “沒有。”平宛秋搖頭,聲音低沉,“根據我們的調查,鄰居發現喬思燕昏迷時,家裏隻有她一個人。沒有您說的保姆陳翠。”
    “這怎麼可能?”薑維失聲叫道,手忙腳亂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屏幕有些碎裂的舊手機,顫抖著手指解鎖,飛快地翻出微信聊天記錄,遞到平宛秋麵前,“你看!警官你看!這是我和她的聊天記錄!”
    平宛秋接過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薑維與一個備注為“陳阿姨(保姆)”的對話窗口。最後幾條信息的時間確實是昨天:
    薑維(1月16日15:23):陳姐,燕燕暗示吃藥了嗎?我不久後就回來
    陳翠(1月16日15:45):嗯嗯燕燕很乖,很聽話,吃藥一點沒鬧。
    聊天記錄戛然而止。
    平宛秋很疑惑後麵怎麼沒有接著聊了,薑維解釋到自己找了一家工廠工作,那裏不允許帶手機,因此才沒有聊天記錄。
    “那警方是怎麼通知你的?”
    “那天正好是休假,拿到手機正準備給陳姐打個視頻就接到了你們的來電。說燕燕可能有危險,讓我無論如何都要盡快趕回來。我聽了之後擔心得不得了,但是陳姐的電話打不通,於是就趕緊給她的家政公司打電話……結果那邊的人吞吞吐吐,最後才告訴我,那根本不能算個正規公司,就是個……就是個有點像中介的地方,幫人介紹工作,他們抽成,跟……跟房產中介差不多!他們對保姆的背景根本就不清楚!於是我立馬訂了最近一趟高鐵趕了回來,家都沒回就直接來了警察局。”
    薑維還在一旁滔滔不絕地講述,但平宛秋的眉頭早已緊緊地鎖在了一起。
    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了。
    哥哥喬一飛下落不明,現在又憑空冒出一個身份可疑、昨日還有聯係今日卻人間蒸發的保姆陳翠!這個陳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喬一飛的失蹤是否與她有關?
    “警官,你……你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薑維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乞求地看著平宛秋,“如果沒有的話,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現在就去看看我的女兒?我好擔心她,我怕她害怕……”
    平宛秋看著薑維那幾乎要被擔憂和恐懼壓垮的模樣,於心不忍,點了點頭:“可以,我讓人帶您去。但是請您注意,燕燕她現在情緒可能非常不穩定,身體狀況也很差,您見到她時,盡量不要過於激動,不要刺激她,好嗎?”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謝謝警官!謝謝!”薑維連聲道謝,幾乎是踉蹌著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跟著門口等候的警員衝出了訪客室。
    平宛秋沒有立刻離開,她獨自坐在訪客室裏,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腦海中飛速整合著剛剛獲取的信息。
    薑維的出現,看似解答了一些問題,卻又引出了更多、更深的謎團。
    就在這時,兔子先生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平宛秋旁邊的椅子上。
    “怎麼樣,我們新任的夢境稽查官,麵對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有思路了嗎?”
    平宛秋沒有轉頭,目光依舊停留在薑維消失的門口,緩緩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冰冷的銳利:
    “思路暫時還沒有理清。但是,有一個地方,非常蹊蹺。”
    “什麼地方?”兔子先生的聲音依舊平靜又溫柔。
    平宛秋轉過頭,看向兔子先生那看似空洞的玻璃珠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從薑維踏入警局大門,情緒失控地要求見女兒開始,直到剛才她飛奔出去見喬思燕為止……”
    她頓了頓,語氣加重:
    “她自始至終,沒有問過我一句——關於她兒子,喬一飛,的任何消息。”
    “一句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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