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總是來得猝不及防。
        車窗外的世界被灰蒙蒙的水幕籠罩，雨刷器單調地左右擺動，勉強劃開一片模糊的視野。陳暉緊握著方向盤，小心翼翼地按照方向的指示行駛。導航地圖上，槐蔭鎮三個字像一個墨點，不斷放大，最終吞噬了周圍所有的路徑。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久到關於這個小鎮的記憶，都像這被雨水浸透的景色一樣，褪色、模糊，隻剩下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老宅後院那棵巨大的槐樹、夏日午後蟬鳴的燥熱、還有……一抹總是藏在記憶深處、難以名狀的陰翳。
        父親的猝然離世是召他回來的唯一理由。那個沉默寡言、一輩子都沒離開過槐蔭鎮的男人，就那樣毫無預兆地倒在了老宅冰冷的地板上。電話裏，鎮長陳伯的聲音蒼老而疲憊，除了告知死訊，隻反複叮囑他盡快回來處理後事，語氣裏似乎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急切。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轉入顛簸的縣道。兩旁的景物逐漸變得熟悉又陌生。田野荒蕪，雜草叢生，幾間廢棄的農舍如同沉默的墓碑，點綴在雨幕中。一種與世隔絕的荒涼感撲麵而來，仿佛時間在這裏刻意放慢了腳步，或者說，徹底停滯了。
        越靠近鎮子，路旁的老槐樹就越多。它們枝幹虯結，即使在雨中，那濃密的樹冠也幾乎遮蔽了天空，投下大片深沉的、及搖曳不定的陰影。陳暉莫名覺得有些壓抑，那些晃動的樹影，像無數隻扭曲的手，無聲地揮舞著。
        終於，槐蔭鎮那塊斑駁的木製路牌出現在視線裏。鎮口比記憶中更加破敗冷清，幾家店鋪關門閉戶，窗戶上積滿了灰塵。雨水衝刷著路麵磚瓦，彙成細流，汩汩地流向低處。整個鎮子靜悄悄的，幾乎看不到行人，隻有幾盞昏黃的路燈在雨中散發著微弱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
        按照陳伯模糊的指示，他將車停在了鎮西頭的老宅前。這棟他出生長大的房子，如今更像一個蜷縮在巨大槐樹陰影下的垂暮老人。青磚牆壁長滿了濕滑的苔蘚，木質門窗油漆剝落，露出底下腐朽的木色。而那棵老槐樹，比他記憶中更加龐大、更加猙獰，它的枝椏如同鬼爪般伸向屋頂，幾乎將整個老宅擁抱在懷中，濃密的樹葉在風雨中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持續不斷的低語。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濕氣，混合著植物腐爛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陳舊的黴味。
        陳暉深吸一口氣，拎起簡單的行李，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鐵門。院子裏雜草齊膝，荒涼得讓人心頭發緊。他快步走到屋簷下，掏出陳伯寄來的鑰匙，插進鎖孔。鎖芯澀滯，費了好大力氣才轉動。
        “哢噠”一聲輕響，門開了。
        一股更為濃鬱的、混合著塵土和死亡氣息的冷風撲麵而來，猶如雪櫃般冰凍，讓陳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屋內光線極其昏暗，隻有透過汙濁窗玻璃滲進來的微弱光線，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一切都蒙著厚厚的灰塵，靜止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