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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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綠水市
周六下午,綠水市高級中學附近的沃爾瑪人滿為患,穿著校服的學生領著家長穿梭在擺滿食品的貨架中。
江就推著車,身子幾乎要俯在購物車裏,程亦站他身後,隔開了人群,伸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背,低聲道,“站好點。”
江就回頭,手裏拎著一袋牛肉幹,晃了晃,“吃不吃。
“不。”
“敢吃一口我弄死你。”江就把牛肉幹扔進車裏,站直了。
他骨架小,男生校服外套又偏大,穿在他身上鬆鬆垮垮的。程亦替他提了下滑落的領子,柔軟微涼的發絲極快地拂過手背。
購物車裝了幾袋零食,水果,還有個書包,江就的。
結完帳隨著購物袋就全到了程亦的手上。
江就頭發長長了,已經到了被教導主任勒令這周末必須修剪的程度,二人買完東西,自然而然地晃到了理發店。
理發店規模不大,二人進門時隻有店長一人在,是個留著長發的男人,江父叫他小春,於是程江二人都叫他春哥。
春哥見二人進來一下起身,再看江就明顯及眉的頭發,心中了然,拉過江就,對程亦招呼道,“放學啦?叫叫要剪頭是吧,來,小亦你要吃啥前台自己拿哦,書包放那就好。”
江就被拉到椅子上,還沒開口,春哥就已經對著他的頭比了一通,感歎道,“長得真快,上次剪的形好,長長點也好看。”
江就吹了吹自己的劉海,湊近了鏡子看,又靠回椅背,說,“還是剪短點吧,再長就沒學上了。”
春哥笑笑,給他套上圍布,熟練地拿起噴霧瓶將他的頭發打濕,細密的水珠沾濕了額發。剪刀在他指尖翻飛,發出細碎的“哢嚓”聲,黑色的發絲簌簌落下。
程亦坐在後麵的沙發上看單詞機,等著字母跳出來時稍一抬眼,撞上鏡中江就的目光。江就挑眉,衝他做了個鬼臉。程亦用嘴型說了句:“幼稚。”
江就撇撇嘴,開口叫道:“我要喝水!”
春哥頭也沒回,“一次性杯在飲水機下邊櫃子裏,找得到嗎。”
話沒說完,程亦已經拿著水杯站到他身旁,剛才買了一排酸奶,送了卷吸管,程亦拆了一根插水杯裏,遞到江就嘴邊。
春哥道:“叫叫你啊,真是…會使喚人幹活。”
江就不應聲,隻咬著吸管笑。
程亦哼了一聲,道:“就他事最多。”江就喝夠了他也沒回沙發,就靠在旁邊的理發工具櫃旁,像在監工。
濕發被梳理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眉骨,睫毛長長地覆下來,隨著呼吸微微顫動,褪去了平日的跳脫,此刻的江就顯得格外乖順。
“看什麼看。”江就突然開口。
“別亂動,”春哥輕輕扶正他的腦袋,“剪壞了可別怪我。”
“怎麼會,春哥手藝最好了~剪壞了肯定是我頭沒長好。”
“這嘴。”春哥側頭對著程亦笑,程亦無奈地聳了聳肩。
店裏放著劉惜君的《星》,旋律緩慢柔和,伴著剪刀清脆的喀嚓聲和推子的嗡嗡聲。夕陽透過玻璃門照進來,少年肩頭鍍上一層金色。空氣裏有洗發水的香味和江就身上淡淡的、像是剛曬過太陽的味道。
程亦覺得這味道有點好聞。
春哥手藝很好,動作也快,沒多久就剪好了,他拿著小吹風機吹掉碎發,解開圍布,“看看,滿不滿意?”
江就湊近鏡子左右端詳,劉海剪了,露出**光潔的額頭,襯得臉型更加俊逸,眉眼線條清晰,五官尚未完全長開,還帶著些張揚的少年氣。
“當然滿意啦,春哥手藝就是好!”他轉頭,眼睛亮亮的,“怎麼樣?帥不帥。”
程亦左右看看,評價道:“像個人樣。”
“滾,你就是嫉妒。”
春哥清掃地上的碎發,調侃道:“叫叫當然帥了,哪天就被看上咯,小亦得看緊點。”
江就吐了吐舌頭,春哥輕拍他腦袋,“好啦,快回家,再晚點天黑了。”
程亦和春哥道了聲謝,把扔在沙發上的書包拎起來,又把那個沉重的購物袋提在手裏。
江就背著書包跟到他身後,伸手去拿購物袋另一端。二人並肩走著,各提著購物袋一頭。走到十字路口。
眼看綠燈隻剩幾秒,程亦猛地停下腳步,看向江就,“……我單詞機忘沙發上了。我去拿,你在這等著,別亂跑。”
“啊?單詞機?我去吧。”江就愣了一下,眨眨眼,不由分說將袋子交到程亦手裏,蹦蹦跳跳地往反方向跑了出去,靈活地穿梭在人群中,轉眼就過了馬路。
程亦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無奈地歎了口氣,退到人行道內側的樹下等待。
周末傍晚人流如織,喧鬧聲不絕於耳,行人匆匆路過,時有目光投向站在路旁的少年。身姿挺拔,薄唇緊抿,略顯淩亂的額發稍稍軟化了眉宇間未完型的距離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路口紅綠燈變換了四次,程亦眼睛掃著每一個街角轉出的身影,無一是江就。
啪。
突然亮起的路燈拉出程亦孤寂的身影。他感到有些心煩,早知道就自己去了。
歎了口氣,程亦拎起東西,口袋的手機響起鈴聲,是江母。程亦的母親周麗娟女士在外交流學習,程父公務在身,於是程亦經常在江家吃飯。
他邊往回走邊接聽。
“喂,慧姨…喔…我們已經剪完頭發了,正在回家,嗯,我東西落在春哥那了,江就在幫我回去拿…好,好…拜拜。”
江就的電話打不通。
程亦心中的煩躁被一種莫由來的不安壓下,他腳步越來越快,轉過轉角,見到不遠處人群聚集,隱隱可見人群中心是輛黑色的轎車。
出車禍了。
程亦腦子裏“嗡”的一聲,身體先於意識做出了反應,飛快跑上前,撥開擋路的人群。
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撞得他耳膜嗡嗡作響。
人群中心,一輛黑色的轎車歪斜地停在路旁,車頭有些許凹陷,司機站在車前,擋住了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程亦的呼吸停滯了一瞬,下意識大喊:“江就!”
他幾乎是踉蹌著撲過去,江就抬起頭,程亦的臉急速在眼前放大,話還沒來得及說,程亦便緊張地將他打量了個遍,“怎麼了?被撞了?沒事吧?傷到哪了?怎麼樣,說話!”最後兩字幾乎是吼出來的。
江就手臂被他抓著,想甩開卻用不上力,隻能也大聲回道,“這麼大聲幹嘛。痛!放手!”
程亦忙鬆開手,將他肩頭的塵泥樹葉拍落。江就看著程亦毫無血色的臉,平日麵無表情的臉上滿是驚惶與無措,不由得抬手扶住他手臂,安撫道:“我沒事,真的,隻是手機被摔碎了,剛想借電話打給你。”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真的,他動了動胳膊腿,除了手肘在摔倒時蹭破了,血跡透出外套粘著皮肉,其他地方好像確實沒什麼大礙。
司機上前來,說了什麼話,程亦沒聽清,隻覺得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猛地一鬆,巨大的後怕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
“能走嗎?”他的聲音依舊沙啞緊繃。江就點點頭,活動了一下腳踝,借著程亦的手站了起來,隻是半個身子靠在程亦肩上,走得一瘸一拐。
手機要賠,醫藥費也要,江就說還要精神損失費,最後司機賠了兩千二百塊錢,這事算了了。
二人回到家時已經天黑了,陳慧賢女士坐在客廳,程亦在電話裏簡單地和她說了幾句,見二人進門,她忙上前去。
江就沒瞞著大人,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手臂一伸,陳慧賢心疼得直抽氣。給孩子上完藥後,給神台換了個蘋果,連拜了好幾下牌位。
程亦和陳慧賢女士在客廳說了一會話,折返回房間時見到江就半靠在床頭,衝他招招手。
程亦走過去,江就從口袋掏出一個東西遞給他,眼睛明亮,映出程亦微皺的眉頭。
“喏,你的單詞機。”
這是程亦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差錯而險些害死江就。
第二次是現在。
“東寶那邊排查暫時中止,等南陽現場初步評估後再決定下一步,良月姐在跟進。
陳肅葉問:“你怎麼想。”
“……今天是我的問題。”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深刻的自責,“部署不夠周密,風險評估不足,差點……釀成大錯。”
如果按他原計劃,江就和李佳民可能早已生死不明,他甚至不敢細想後果。
李佳民坐在他旁邊,小聲道:“程哥…你別這樣,我們都沒事。”
“檢討留到慶功宴上再說。”陳肅葉擺擺手,“不是問你這個。”
程亦抬起頭,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沙啞,“……這根本不是簡單的謀殺案,他們熟悉我們的辦案流程,甚至能預判我們的行動。”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筆,將“南陽二手機械廠”圈了出來,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和感歎號,“既然敢炸,說明要麼是關鍵,要麼就是棄子…晃我們的。無論哪種,都意味著他們核心的鏈條可能正在轉移或已經轉移。”
“動作比預料之中還要快啊。”
短暫的會議結束,會議室隻剩陳肅葉一人,他靠在椅子上,百葉窗在他身上投出明暗交錯的紋路。他聲音不大,帶著幾分慣有的散漫,“領導,有什麼高見。”
那邊傳來微波爐叮的一聲,一道清冽的男聲隨即響起,慢吞吞地道:“急了。”
陳肅葉忍不住笑了,又聽見塑料袋被撕開的聲音,“去找經偵,把所有涉案人員和倉庫公司諸類的資金流動查清楚。其他的行動照舊。”
“嗯,好。你在吃什麼。”
陸承然嚼著飯團,語速依舊慢吞吞的,“關你屁事。”
陳肅葉笑著沒說話,也沒掛電話,對麵三兩口吃完了飯團,說,“你看著點那幾個年青人。”
“看我做什麼?”江就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嘟囔道:“沒炸死,失望了?”
自工作後程亦的性子越發沉靜,目光此時凝著幾分讓人看不懂的痛苦,讓人感到莫名的悲哀。
江就道,“差不多得了,還幹不幹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