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晏沉默片刻，薄唇輕啟，隻低喚了聲“各位”。
    聲音不高，卻如石入靜湖，讓附近緊盯他的人群瞬間靜下來，那股安靜又像漣漪般迅速漫過全場。
    “向各位介紹位年輕人，喬恪。”他語調平穩，聽不出情緒：“往後他會跟在我身邊，在李氏學習。年輕人需要機會，也配得上最好的機會。各位都是前輩，日後生意場上若見著，還請多關照。”
    話音落，他看似隨意地將手搭在喬恪後腰，輕輕往前一推，語氣依舊平淡：“也讓大家好好看看你。”
    喬恪肌肉瞬間繃緊，又很快放鬆。
    他順著那股力道往前邁一步，目光平視前方，不躲閃，也不刻意對視，隻穩穩開口，聲音清晰：“恪，資曆尚淺，今後還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
    場上靜了好一會兒。
    多數人眼中滿是好奇，猜不透這陌生年輕人為何能得李疏晏如此推重。
    幾位商界大佬則用銳利的目光反複打量他，似想從他沉靜的神情裏挖出答案。
    直到有人率先換上笑臉，開口便是“李總眼光一向獨到”“喬先生看著就氣度不凡”的恭維，鼎沸的人聲才重新漫開，將剛才那陣短暫的凝滯徹底衝散。
    李疏晏側頭看向喬恪，唇瓣輕動，隻吐出“不錯”二字。
    聲音輕得像晚風拂耳，喬恪心頭微動，幾乎要以為是錯覺。
    下一秒，李疏晏抬手舉著香檳杯，衝眾人方向微微傾斜：“Cheers！”
    場內立刻響起此起彼伏的碰杯聲，清脆又有序，不見半分雜亂。
    待喧鬧稍緩，李疏晏緩緩移開視線，目光精準地穿過人群，落在了陳枕流身上。
    早在剛才介紹喬恪時，他就注意到了那個始終冷眼旁觀的身影。
    陳枕流恰在此時抬眼，兩人目光在半空中短暫交彙。
    李疏晏唇角勾了勾，極淡地笑了下，隨即收回視線，自然地抬手示意喬恪跟上，轉身朝會場另一側走去。
    陳枕流站在原地，眉梢微挑，望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直到他們融入人群，才端起酒杯，繼續與身邊人談笑風生。
    天台晚風微涼，李疏晏憑欄而立，西服下擺被風掀起一角，他望著遠處維港的燈火，指尖漫不經心地轉著香檳杯。
    喬恪在他身後側站定，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片刻後，李疏晏側過頭，對著喬恪吩咐了一句：“去請陳氏航業的陳總過來，就說關於港口風向的事，我想聽聽他的看法。”
    喬恪雖不懂“港口風向”暗含的深意，卻沒半分遲疑，隻頷首應“是”，轉身快步下樓。
    他找到陳枕流時，對方正與幾位商界人士談笑，聽聞來意，陳枕流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當即辭了旁人，跟著喬恪往天台走。
    推開門，陳枕流一眼看見倚在欄杆旁的李疏晏，率先開口：“李生倒是會找地方，這晚風可比會場裏的酒氣舒服。”
    李疏晏舉杯示意，語氣隨意：“**別來無恙。聽說最近東南風猛，你的船隊卻總能搶先入港，我來取取經。”
    “李生過獎了。”陳枕流走到他身側，目光與他同望向外：“風向順是其一，隻是有些港口規矩多，泊位總被老舊的船占著，礙眼又礙事。”
    “可不是。”李疏晏輕笑一聲，指尖在杯壁敲了敲：“舊船不沉，新船哪來位置？我聽說下個月太平洋有新航道規則出台，或許是個機會。”
    陳枕流眸色微動，隨即說道：“規則向來偏向有準備的人。我這邊正好有幾位老朋友，對開拓新航道也很感興趣。”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多言，隻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李疏晏舉杯輕抿一口，陳枕流微微頷首，轉身順著原路離開，仿佛隻是來天台散了會兒心，順便與舊識寒暄了兩句。
    陳枕流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口，天台隻剩晚風與兩人的呼吸。
    李疏晏沒動，冷不防開口：“聽懂了？”
    喬恪微頓，手指在身側悄悄收攏，試探著開口：“先生，您剛才是在和陳先生談合作，想締結聯盟？”
    李疏晏眉梢微挑，倒有些意外，側頭瞧他：“怎麼看出來的？”
    “舊船該是指喬家，新船是陳氏航業與太平洋海運。”喬恪抬眼，目光不躲不閃：“先生……是要動手了？”
    李疏晏沒想到他能敏銳到這個地步，刹那便摸清了自己和陳枕流之間那點湍急的暗流。
    他看著他，沉默了好久，久到足以看到喬恪眼底那絲強裝的鎮定下，開始逐漸滲出惶恐，仿佛怕自己猜錯了心思。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裏藏著點說不清的意味：“喬恪，有時候我都在想，你為什麼不姓李。”
    這話剛落，喬恪立刻接道，語氣沒半分猶豫：“我不姓李，但我是先生的人！先生要做什麼，我都能為您做！”
    李疏晏聞言一怔，心底某處被極輕微地觸動了一下，但那感覺稍縱即逝，快得抓不住。
    隨即低笑出聲，搖了搖頭轉身往室內走：“倒把自己的位置擺得清楚。走吧，陪我去見見新朋友。”
    重回會場，喧囂與香氛再度裹住兩人。
    沒走幾步，李疏晏便與陳枕流“偶遇”，對方身邊站著兩個年輕男人，一個眉眼溫和，一個氣質斯文，卻都透著世家子弟的從容。
    陳枕流率先抬杯，笑著牽起話頭：“李生，這位是風雲資本的何棲嶼，他對航運業的投資前景，眼光一向獨到。”
    何棲嶼立刻上前半步，姿態謙遜卻不卑微，舉杯時誠懇說道：“久仰李生，太平洋海運在您手上的布局，我一直佩服。若有機會，風雲資本很想參與其中，促成合作。”
    李疏晏與他碰杯，香檳杯輕響，隻淡淡應：“何生客氣，有機會可以細談。”
    待兩人收回手，他看向陳枕流身側另一位，語氣帶了點淺淡的調笑：“**可不能厚此薄彼，這位怎麼不介紹？”
    陳枕流哈哈一笑，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哪能讓李生等急？這位是濠江信托的沈懷謙，和棲嶼一樣，是家裏獨子，未來的掌舵人。”
    沈懷謙迅速伸手：“李生，久仰。”
    濠江信托，正是評估資料裏，與風雲資本並列、值得太平洋海運深度合作的對象。
    確實很巧。
    李疏晏伸手回握，手掌相觸即分：“沈生，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