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好像已經被拉近黑名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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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撕裂般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刺入心髒,比之前任的要更猛烈,更尖銳。
牧雲炤眼前猛地一黑,耳邊嗡嗡作響,所有聲音都變得遙遠。他強行穩住險些軟倒的身體,將大半重量死死抵在門框上,攥著藥瓶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發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試圖用這外部的疼痛來對抗體內那幾乎要將他靈魂撕碎的酷刑。
他極力壓下喉間湧上的腥甜氣息和粗重喘息,聲音從緊咬的牙關裏擠出來,低啞得完全變了調:“今後……切莫再做此事。”每一個字都耗費著巨大的意誌力。
他緊盯著那名施罰弟子倉皇跑遠的背影,直至對方徹底消失在夜色深處,最後一絲強撐的力氣也仿佛隨之被抽空。
他沿著門框和外牆,借著力把自己挪出了屋子,確認自己已處於屋內宴止水的視線死角後,牧雲炤再也支撐不住,沿著粗糙的牆壁滑跌在地,蜷縮起來,額頭抵著冰冷的磚石,渾身不受控製地顫抖。
這疼痛遠超生理極限,更像是對靈魂的直接鞭撻。不知過了多久,那陣撕心裂肺的折磨才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劫後餘生般的虛脫和徹骨的寒冷。
牧雲炤癱坐在地上,周身衣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夜風一吹,激起一陣寒顫。
他抬手想揉一揉刺痛的額角,這才發覺指尖不知何時在粗糙的牆麵上蹭破了皮,正滲著血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穿越的後遺症?還是這具身體本身就存在的隱患?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冒出,卻找不到任何答案。
好在身體暫時恢複了控製。他勉強整理好衣袍,待呼吸和心跳平穩些許,才重新直起身,腳步略顯虛浮地走回那間隻剩半麵殘牆的破屋。
牧雲炤反手輕輕帶上門,勉強隔斷了穿堂的冷風。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目光落在宴止水的身上。
“轉過去吧。”牧雲炤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
宴止水沉默地依言照做,將那片傷痕交錯的背脊朝向了他。不必直麵那雙沉默的眼睛,讓牧雲炤暗自鬆了口氣,然而,視覺上的衝擊所帶來的愧疚感卻更加洶湧。
冰涼的藥膏觸及皮膚,引得少年輕顫了一下。牧雲炤盡力把自己的動作放輕,指尖卻因為方才劇痛的餘波仍在微微發抖。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終於在一片沉寂中低聲開口道:“今日之事,是我之過。”
他頓了頓,仿佛每個字都需要耗費力氣,“以往亦是如此。止水,對不起。”
“從今往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以後有任何事,都可直接來尋我。我……師尊都替你擔著。”
他話音落下,屋內再次陷入寂靜,隻有藥膏塗抹的細微聲響。他看不到宴止水的表情,也無從揣測這番話在那少年心中激起了怎樣的波瀾。
是嘲諷,是不信,還是或許有一絲微乎其微的動搖?
良久,就在牧雲炤以為他不會回應時,宴止水低啞的聲音忽然響起,話題卻陡轉:“弟子近日在居所周圍修行,總覺靈氣滯澀,心神難安,不知是否是周圍陣法有所異常?”
牧雲炤塗藥的手猛地一頓。
陣法?什麼陣法?
他此刻腦內因劇痛而清晰地回蕩著自己激烈的心跳聲,他根本沒心思也沒精力去細想這突兀的問題,隻當是宴止水修行遇到了尋常障礙。
“無事,”他含糊地應道,語氣因疲憊而顯得有些敷衍,“靜心凝神即可。”
他草草將最後一點藥膏抹勻,收回手,下意識地將仍在輕顫的手指蜷入袖中。
“好了。”他站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去。”
宴止水見狀跟上,默默落後半步,隨著牧雲炤走入沉沉的夜色。
一路無言。隻有兩人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直到抵達宴止水那處偏僻的居所外,牧雲炤才停下腳步。他望著那扇門,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揮了揮手,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倦意:“進去吧。明日不必急於修煉,好生休憩一日。”
宴止水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牧雲炤一眼。大概是想到方才透過牆壁的裂縫,那個模糊蜷縮的影子,觸動了什麼。
他猶豫了一下,喊出了二十餘年來的第一次稱謂:“師尊,早些歇息。”
說完,他轉身推開門,走了進去。
牧雲炤的身影立在冷風中,臉色在月光下顯得有些透明,整個人透著強撐之後的疲憊。
他獨自站在原地,仿佛卸下什麼重擔,肩線微微鬆垮下來。他抬手揉了揉額角,望著那扇緊閉的門,良久,才緩緩轉身,拖著依舊有些虛浮的腳步,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翌日,牧雲炤是被一種源自元神深處,令人窒息的虛弱感強行拉回現實的。
昨日種種令他心力交瘁,告別宴止水之後的記憶就開始模糊,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何時睡下,竟就這樣毫無知覺地昏死到現在。
牧雲炤掙紮著睜開眼,窗外日光刺目,竟已日上三竿。
不是夢……還是沒能回去。這個認知讓他心底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
強撐著洗漱完畢,牧雲炤決定先去找自己那個通藥理的小徒弟,周易泉。這莫名的心絞痛過於頻繁,終究是隱患,他需得弄個明白。
行至周易泉居所,那少年正在藥圃間忙碌,見了他,依舊是那副恭順的模樣。
牧雲炤向他簡略描述了症狀。
周易泉聽後仔細診脈,過了許久,最終仍是搖頭:“師尊脈象雖略虛,卻乃舊疾所致,並無大礙。或許是近日勞心過度,神魂微有動蕩,好生靜養便可。”
答案毫無意外。
牧雲炤心下微沉,麵上卻不顯,隻淡淡道了句:“謝謝,知道了。”
離開藥圃,他徑直向經閣走去。既然脈象沒有問題,那就要去找找別的原因。
走到一半,迎麵遇上了掌門。兩人略作寒暄,掌門隨口提及一事:“方才山下村落有鄉民來報,說是近來有幾個低階妖獸在村落附近徘徊,雖未傷人,卻擾得人心惶惶。我打算派兩名外門弟子前去查看一下。”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牧雲炤心中一動,這豈不正是現成的曆練機會?如果讓那四個弟子同去,既能為民除患,又能讓他們在實踐中磨合,或許還能讓宴止水在那般情境下稍減孤僻,感到團隊的歸屬感。隻是如今宴止水有傷在身,除妖一事或有不便。
但是轉念一想,既然掌門原本隻是派兩名外門弟子前去查看,看來也不是很凶險,還是先將此事接下,再去問問宴止水的意見。
“掌門師兄,”他當即開口,“既是曆練,不如便讓我門下那四個不成器的弟子前去處置吧。也好叫他們知曉世間諸事,並非隻在山中清修。”
掌門簡單思索片刻,便欣然點頭:“如此甚好。那便勞煩師弟安排。”
辭別掌門,牧雲炤猶豫是先去經閣,還是先與四位徒弟商議此事。
正思索間,忽然聽道身後傳來一聲大叫,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氣:“牧雲炤!”
牧雲炤猛地被怔住,下意識回頭望去。
隻見一名女子正快步而來,她身著一身華服,發間珠釵步搖,腰間玉佩流蘇,腕上鐲子叮咚作響,行動間竟是如奏樂般熱鬧。見她目光直直盯著自己,牧雲炤這才猛地反應過來——
牧雲炤!這是在叫自己!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瞬間衝上心頭,幾乎讓他熱淚盈眶。天知道他從穿越過來至今,連自己姓甚名誰都不敢問!這一身繁瑣耀眼的穿搭此刻在他眼中,轉而變得無比順眼起來。
那女子已行至近前,語氣極不客氣:“你竟還敢出現在我喬玲麵前?”
牧雲炤心中警鈴大作,麵上卻隻能強作鎮定,試探道:“喬……道友?何事如此動怒?”
“何事?”喬玲冷笑一聲,“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若非你當年暗中作梗,毀我家族生意,我母親何至於……”她止住話頭,狠狠地盯著牧雲炤。
牧雲炤一聽,心下頓時了然。雖不知細節,但看喬玲的神色,想到原身的性格,這般為達目的、損人利己之事,怕是真做得出來。
他頓時理虧,尷尬萬分,隻能幹笑兩聲,試圖搪塞:“呃……陳年舊事,其中或許另有誤會。今日我還有要事,改日再向您登門致歉。”
說罷,幾乎是落荒而逃,也顧不上再去經閣,轉身便朝自己居所方向快步走去。
回到居所,牧雲炤定了定神,催動靈力,發出傳音符。這是他第一次的符咒實踐,有些不太自信。
不多時,門外的敲門聲響起。
看來是成功了。
想到他可能不願進門,牧雲炤直接揮袖打開房門,用自己最溫和的語氣道:“進來吧。”
宴止水站在原地作揖之後,便不再說話。
無奈,牧雲炤起身走到他麵前,溫聲道:“昨日的傷怎麼樣了?”
“已無大礙。”語氣依舊疏離。
牧雲炤繼續道:“近日山下有妖邪作祟,雖等級不高,但仍然危險。此事或許對你修行有所幫助,隻是你如今重傷未愈……所以問問你的想法?”
“弟子傷勢無礙,無需休養。”
牧雲炤歎了口氣,妥協道:“那就你們四個人一同去吧。”隨即便繼續招出三道傳音符。
不過一會兒,檀芸、常樂、周易泉遍來到門口,宴止水也順著他們一道進門。
牧雲炤目光掃過四人,將山下村落有妖獸擾民,掌門同意他們四人前去清剿之事簡要說明。
“此次由你四人同去。檀芸,你心思縝密,負責統籌全局,製定應對之策。常樂,你的機關傀儡或許可以幫助房屋修繕,好生運用。止水,”他頓了一下,想到這個年紀的少年可能更樂於讚同自己的能力,便補充道,“你戰力最強,正麵迎敵之責交由你來完成。”
最後,他看向周易泉:“易泉,你熟知藥理,攜帶足量傷藥與解毒丹,負責救治與後方支援。此次出行旨在磨礪協作,也是為民除患。如有任何問題及時傳符於我,務必謹慎,明日清晨便出發。”
檀芸與常樂齊聲應道:“是,師尊!”
常樂臉上更是掩不住的興奮。
周易泉則恭敬躬身:“弟子遵命,定不負師尊所托。”
唯有宴止水,依舊沉默著,隻是極輕微地點了下頭,算是應答。
遣散了檀芸、常樂與周易泉,牧雲炤依舊不太放心,叫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宴止水。
“止水,留步。”
宴止水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隻留給他一個冷淡的背影。
屋內一時靜默。牧雲炤看著他這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姿態,昨日那血肉模糊的背脊似乎又浮現眼前。
他心中千回百轉,無數叮囑和道歉堵在胸口,最終卻隻化作一句簡短的話:“山下不比宗門,萬事謹慎。若事不可為,以保全自身為上。”
宴止水沒有回應,也沒有動,仿佛根本沒聽見。
牧雲炤在心裏默默歎了口氣,一股無力感混合著更深的愧疚湧上心頭。他知道再說無益。
“去吧。”他低聲道,結束了這場徒勞的單獨談話。
宴止水聞言,沒有絲毫遲疑,立刻抬步向外走去,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就在他的身影即將邁出門檻的那一刻,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極其細微,幾乎難以捕捉。
或許是因為聽到了師尊聲音裏被強行壓下的疲憊。
或許是因為察覺到了那句“保全自身”背後笨拙的關切。
又或許,什麼原因都沒有,隻是恰好絆了一下。
牧雲炤獨自站在原地,看著空蕩蕩的門口,良久才緩緩呼出一口氣。袖中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觸碰到了那粗糙的血痂。
他依舊什麼也沒得到。但宴止水那瞬間幾乎不存在的遲疑,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沉重的心緒裏,漾開了一圈淡淡的漣漪。
這細微到極致的反應,反而比徹底的漠視,更讓他心頭複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