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凍災!南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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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曉雅和趙誌剛淩晨四點就趕到八家子市場,批了一車品相極好的橘子。橙亮的果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泛著**的光澤,孫曉雅小心翼翼地為它們蓋上兩層棉被。
    “這批貨真好,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孫曉雅嗬著白氣,眼裏滿是希望。
    趙誌剛沒說話,隻是默默蹬著三輪車。他的手指凍得通紅,卻把唯一的手套給了孫曉雅。
    趙誌剛和孫曉雅剛剛來到市場門口就聽見市場裏突然一陣騷動。有人大喊:“停電了!冷庫停電了!”
    人群嘩啦一下全湧向冷庫方向。孫曉雅心裏咯噔一下,拔腿就往自己租的冷庫隔間跑。趙誌剛反應過來,緊跟在後。
    冷庫大門敞開著,裏麵黑漆漆的。管理員急得團團轉:“變壓器燒了!正搶修呢!”
    孫曉雅衝進自己的隔間,手電光下,她半個月前咬牙批發的半車橘子已經覆上一層白霜。她伸手一摸,心裏頓時涼了半截——橘子凍得硬邦邦的,像一個個冰疙瘩。
    “完了。。。。。。”她癱坐在地,手指戳進一個凍橘,冰碴子混著爛果肉淌出來,“全完了。。。。。。”
    趙誌剛一腳踢在貨架上,凍硬的橘子噼裏啪啦砸在地上:“**媽的破變壓器!找他們賠去!”
    管理員在門口冷笑:“賠?合同上白紙黑字寫著,不可抗力不賠!天災人怪得過來嗎?”
    “完了,全完了。”孫曉雅癱坐在雪水裏,冰冷的泥漿浸透了她的棉褲,她卻毫無知覺。這些橘子是他們借了高利貸批來的,原本指著春節前賣個好價錢。
    趙誌剛一腳踢在凍硬的橘筐上,筐子紋絲不動,他的腳尖傳來一陣鑽心的痛。這種痛比他當年在機械廠被機床壓到手時更甚——那時有廠裏報銷醫藥費,有同事輪流探望,而現在隻有債主冷冰冰的還款日期。
    王琳聞訊趕來時,孫曉雅還蹲在庫房角落裏,對著爛橘子發呆。王琳看著她什麼也沒說,隻是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像多年前她們還是姑娘時那樣。那時她們都在紡織廠做工,經常一起憧憬未來。
    “曉雅,”王琳最終開口,“五愛街那邊缺毛衫,我表姐說能聯係浙江的打版廠家自己打版賣的肯定好,隻是得親自去一趟才行。但是聽說南方機會多,好多東北人都往那邊跑。”
    趙誌剛恰好聽到這句話,頓時炸了:“你一個女人家,跑那麼遠幹啥?人生地不熟的,你再讓人騙了!再說佳妮怎麼辦?那些南方人精著呢,專騙咱們北方人。”
    孫曉雅緩緩抬起頭,眼中的空洞漸漸被一種決絕取代。她突然抓起一個爛橘子,狠狠砸在趙誌剛腳邊。腐爛的果肉和汁水濺在他的棉鞋上。
    “我不去,咱娘仨喝西北風?你去撿破爛?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了!”她的聲音不大,卻像冰碴子一樣尖銳,“佳妮的補課費拖了兩個月了,你真當老師是做慈善的?”
    趙誌剛的臉由紅轉白,最後變成青灰色。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轉身一腳踢開擋路的爛筐,消失在市場盡頭。他的背影佝僂得像個老人,完全看不出當年技術能手的風采。
    那天晚上,家裏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佳妮乖巧地自己熱了剩飯,安靜地做作業,不時偷偷看父母一眼。她年紀不大,卻已經懂得看大人臉色了。
    孫曉雅拿出裝錢的鐵盒子,一枚一枚數著硬幣和毛票。全部家當隻剩下七十三塊二毛。鐵盒底下壓著一張趙誌剛當年的獎狀,已經泛黃。
    “去浙江要多少錢路費?”她突然問。
    趙誌剛悶聲道:“火車票硬座得一百多,到了那邊吃住都要錢,沒五百塊下不來。那可是我過去一個月的工資。”
    五百塊。對他們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
    沉默良久,趙誌剛突然起身出門:“我去想想辦法。”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孫曉雅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趙誌剛回來了,眼裏布滿血絲,從兜裏掏出皺巴巴的五百塊錢。孫曉雅注意到他手腕上那道白色的印痕——那塊上海牌手表不見了。那是他當年當上技術能手時廠裏獎的,他珍藏了十幾年,即使最困難的時候也沒舍得賣。
    “哪來的?”孫曉雅驚問。
    “你別管,反正不是偷不是搶。”趙誌剛語氣生硬,“去買票吧。”他轉身時,孫曉雅看見他眼角有淚光閃爍。
    去浙江前夜,孫曉雅把佳妮摟得特別緊:“媽出去幾個月,賺了錢就回來。你好好聽爸爸的話,好好學習。”
    佳妮似懂非懂地點頭:“媽,南方有荔枝嗎?《荔枝蜜》裏說可甜了。”
    “有,媽給你帶回來。”孫曉雅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曾經向往過南方,卻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方式去南方。
    趙誌剛送她去火車站,一路無言。站台上擠滿了南下的打工者,大多和他們一樣麵黃肌瘦、衣著破舊。臨上車時,他突然塞過來一兜煮雞蛋:“路上吃。”雞蛋還溫熱著,想必是他一早起來煮的。
    綠皮火車轟鳴著駛離沈陽站,孫曉雅看著窗外丈夫越來越小的身影,突然有種莫名的心慌。站台漸漸模糊,隻剩下東北灰蒙蒙的天空和遠處工廠廢棄的煙囪。她不知道,這一別,將是他們命運的真正轉折點;她也不知道,南方等待她的,遠不是她想象中的天堂。
    火車駛過郊區的工廠區,孫曉雅看見許多廠房已經廢棄,牆上還寫著“工人階級是領導階級”的標語,字跡已經斑駁脫落。就像他們的生活,曾經光榮,如今隻剩殘破。她緊緊攥著那五百塊錢,指甲掐進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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