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著馬車窗戶，窗外那片模糊的灰色龐然大物，就是聖·克萊爾家族的城堡。他們告訴我，這是我的新家。我將不再是孤兒院裏那個誰都可以踹上一腳的亞伯，而是尊貴的聖·克萊爾家族的養子。逃離的狂喜在我胸腔裏跳動，幾乎要衝破喉嚨。
    直到那扇巨大的橡木門在我身後無聲地合攏，發出沉悶的最終裁決般的聲音，切斷了外麵世界最後的光線和聲響。城堡內部的光線幽暗，彩繪玻璃透進來的光，是血紅色和墨藍色的，在地板上投下詭譎的圖案。空氣裏彌漫著陳舊木材和冷冽石頭的味道，還有一種我從未聞過的、甜膩又腐朽的香氣。
    然後，我看見了他。
    他站在盤旋而下的巨大樓梯上，仿佛是從黑暗裏生長出來的一抹蒼白幻影。金色的頭發，湛藍的眼睛，麵容精致得不像真人，倒像博物館裏易碎的瓷偶。他穿著絲絨外套，身姿挺拔優雅。他走下樓梯，沒有一點聲音，像貓一樣。
    女院長在一旁諂媚地介紹著我。他卻徑直向我走來，目光直接，毫不掩飾地在我身上流轉，那種打量讓我覺得自己像一件待估的商品。
    “你叫亞伯？”他的聲音很好聽，低沉而清澈，卻讓我莫名地感到寒冷。
    他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猝不及防地觸碰到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頭，直視他那雙過於藍的眼睛。那裏麵有一種我讀不懂的東西，不是善意，也不是純粹的惡意，而是一種……空茫的好奇，仿佛我隻是一個意外闖入他領地的有趣蟲子。
    他的拇指極其輕微地擦過我的下唇。一陣劇烈的戰栗從我脊椎竄過。
    “真是……”他微微歪頭，唇角勾起一個微妙的弧度，“……漂亮。”
    我的呼吸瞬間屏住了。血液好像一下子凍住。我知道這話的語氣不對，很不對！但聖·克萊爾夫婦就在旁邊微笑著，仿佛他們的長子隻是說了一句無傷大雅的俏皮話。
    “該隱，以後亞伯就是你的弟弟了，要好好照顧他。”夫人溫柔地說。
    該隱。他的名字叫該隱。
    他笑了，那笑容完美無瑕，足以讓任何人放下戒心。“當然，母親。”他的目光依舊鎖著我，藍眼睛裏的笑意像一層薄冰，冰下是深不見底的幽暗。“我會親自、好好地照顧他。我們會變得……非常親密。”
    “親密”兩個字，他幾乎是用氣音吐出來的，像蛇信擦過我的耳膜，帶著一種粘稠而恐怖的承諾。
    晚餐漫長得像一場酷刑。長長的餐桌，閃亮的銀器，多得我叫不出名字的餐具。我笨拙地模仿著，手心全是汗。該隱就坐在我對麵，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經過精確測量，完美得令人窒息。
    他切著小羊排，刀鋒劃過盤子，沒有發出一點刺耳的聲音。
    忽然，他叉起一塊肉，隔著長長的桌子，身體前傾，遞到我的嘴邊。
    “多吃點，亞伯，”他的聲音充滿關切，“你太瘦了。來，張嘴。”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鼓勵的，微笑的。我看著該隱的眼睛，那裏麵沒有一絲真正的溫度，隻有一種平靜的、等待服從的玩味。我胃裏一陣翻攪。我能感覺到自己的嘴唇在發抖。在那些期待的目光下，我慢慢地，屈辱地張開了嘴。
    冰涼的銀叉送進我嘴裏，尖端刻意般地擦過我的舌尖和上顎，帶來一陣強烈的不適和恐懼。我機械地咀嚼著，嚐不出任何味道，隻感到一陣冰冷的惡心。
    他終於收回了叉子，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晚餐後，他“好心”地送我回房間。走廊又長又暗，牆壁上畫像裏那些穿著古老服飾的人，眼神冰冷地俯視著我。在我房間門口，他停下了。
    “喜歡你的新房間嗎？”他輕聲問，一隻手隨意地撐在我耳邊的門板上，輕易地將我困在他的身影之下。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氣更加濃鬱了，包裹著我，讓我頭暈目眩。
    我僵著身體，不敢動彈。
    “以前是給最不聽話的仆人住的，”他湊近，溫熱的呼吸直接噴在我的耳廓上，我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據說他最後受不了，在裏麵用自己的腰帶上了吊。”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的心髒，幾乎讓我停止呼吸。
    他低低地輕笑了一聲，那聲音像最柔軟的天鵝絨裹著匕首。
    “別怕，”他耳語般呢喃，嘴唇幾乎要貼上我的皮膚，“現在，你是我的了。這裏的”規矩”，我會……慢慢教你的。”
    他終於退開，優雅地轉身，消失在走廊濃重的陰影裏。
    我背靠著冰冷堅硬的房門，雙腿發軟，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城堡裏死一般寂靜，我隻能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撞擊著鼓膜。
    救贖從未降臨。
    我隻是從一個眾所周知的噩夢，跌進了一個隻有我和他知道的、更加華麗精致的噩夢。
    而我的噩夢，有著世界上最美的麵孔，名字叫做該隱。
    ——
    致親愛的亞伯：
    你的恐懼，是我的養料。
    你的顫抖，取悅我的感官。
    這座城堡是隔音的囚籠。
    你的尖叫，隻會是我的音樂。
    服從我。取悅我。你的存在，僅剩於此。
    ——該隱
    附：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