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頭沒花多長時間就找到了地圖，林晞接過地圖看了看，見這份地圖畫線清晰，重要地點標定完整，便謝過張老頭，準備離開。
    “哎，稍等。”
    張老頭叫住他們，轉回辦公室又一陣翻找，片刻之後，拿著一串積灰的鑰匙走出來。
    “這是咱們村小學的鑰匙。上一個老師不見之後就一直在我這放著，正好交給你們了。明早我會叫人去找你們開教室門，今天可不要熬夜呀。”
    林晞接過鑰匙串，眨眨眼睛。
    “上一個老師不見了？”
    “是啊。”張老頭歎了口氣。“一年前就跑了，連自己隻有一點大的孩子都沒帶走。那以後村裏孩子就再沒上過學，如今可算把你們盼來了。”
    張老頭傳出的感情始終熱情溫暖，說到上一位老師時，還加了一絲遺憾，林晞卻在聽完他的話後猛然起了一胳膊雞皮疙瘩。她聞著張老頭身上舊羊毛衫般的氣味，照常露出禮貌客氣的營業笑容。
    “我們會盡可能做好工作的。”
    這個回答沒有讓張老頭滿意，但多少能交差。林晞幾人請張老頭通知各家明天開學的消息，離開村委會，去找剩下的兩名隊友。
    “對了，張爺爺。”林晞走之前想起什麼，對張老頭說。“請往招待所241送些紙筆，我要在明天見同學前出一份摸底試卷。”
    “好嘞，沒問題，小林老師真是認真負責。有你教書，我們村終於有孩子能升到縣裏上初中了。”張老頭高興地衝她比個大拇指。“村裏每晚七點有宵禁，你們記得早點回招待所呀。”
    直到此時，這老頭才肯透露村子裏危險潛藏的地方，像他不在乎上一個老師的安危一樣，這老頭也不是很在意他們這一行人的安危。
    林晞眉心微跳，她保持住笑容，好奇地問：“七點天不是還沒黑嗎？這麼早就宵禁了呀？”
    張老頭打著哈哈：“農村沒城裏那麼多事嘛。咱們村三麵靠山，老有動物從山上下來進村裏找吃的，偶爾還有熊啊狼啊豹子啊進村。怕牲口味招惹大東西，這邊連狗都不怎麼養呢。咱們早點回家，鎖好門窗，也是保證咱們自己的安全。”
    這個解釋還算合理，順便回答了林晞關於村裏為什麼不養狗的疑問。
    林晞幾人不再追問。他們揮別張老頭往村裏走，沒多遠就碰到了謝澤峰。
    “來得正好，我們剛要去找你呢。”尹韻衝著人歡快揮手，幾步跑過去把他牽住。
    “我也想找你們。”謝澤峰牽住尹韻的手，晃了晃，又放開。“我昨晚回家後，這個身份的爸媽讓我不要和小韻走太近，細問又不肯說為什麼，隻是說我在外麵讀書太久，村裏很多事都不知道。”
    “還有。”
    說到這裏，謝澤峰紅了臉，有點不好意思。
    “他們讓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和小韻發生關係……咳嗯。也沒說為什麼。”
    尹韻受不了在人前聊這個，她用力一擰謝澤峰的腰，耳尖通紅。
    “好了好了，我們快去找秀秀。除此之外，小謝你還有什麼發現嗎？”
    林晞為這兩個薄臉皮小年輕打圓場，帶頭往前走。
    “發現的話……這個村裏青壯年女人很少見。”謝澤峰落在後麵，手又和尹韻牽起來。“昨天叫我離隊的男人帶我去倉庫清點物料，路過好幾家都沒有女人，女孩也沒看到。”
    “清點物料？幹什麼的物料？”萬俟國龍在一旁問。
    “嗯，他沒說這些東西是幹什麼的，我看著像布置舞台用的東西。”謝澤峰點點頭。“很多木板木料，一些連接緊固用的金屬件，以及嶄新的裝飾布料，都是活動常用的東西。”
    “也許要舉辦某種豐收儀式？要到秋天了嘛。”尹韻說。
    “還可能是給我們這兩位老師開的歡迎會。”林晞開著玩笑，目光一凝。“前麵是在幹什麼呢。”
    一行人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正見一群年齡大小不一的男孩圍著一個孩子嬉笑踢踹。一名看著有七八歲的男孩從地上抓起沙土，揚上人群中被欺負孩子的臉，孩子頓時被迷了眼睛，一邊吐沙子一邊抹臉。
    男孩群裏爆發出一陣快活的笑聲。一個約十二三歲的高個少男跳起來，扯下一把帶著樹葉的嫩枝往孩子臉上抽打，邊抽邊笑。
    “給你擦擦臉，愣著幹什麼，張嘴說謝謝啊！不說就繼續擦！”
    “住手！”
    尹韻大聲喝道，大步上前要阻止時，林晞已經快她幾步走到霸淩團邊，一把一個，把圍著小孩欺負的男孩們全部拉開甩到一邊。
    她用了巧勁，男孩們隻是打轉踉蹌，並沒有倒下，幾個年紀小的男孩還發出了驚訝的歡呼聲，覺得非常好玩。
    她的插手打斷了先前進行的活動。見霸淩行為被中止，為首少男把樹枝一扔，梗著脖子衝了過來，拳頭緊攥打向林晞，嘴裏還不幹不淨地罵著。
    “你*的臭**，你又是哪根蔥，敢管你老子我的閑事。”
    林晞眸光一冷，反手抓住少男打過來的拳頭向外一擰，趁他吃痛後仰時一腳踹上膝彎，當場叫他跪下。
    她麵容英氣，短發利落，此刻怒眉含威時，氣勢更是攝人。少男被她瞪視，心頭發毛，含在嘴邊的髒話不敢再出口，變成了艱難的吞咽動作。
    見老大被一招製服，四散在周圍的其他孩童也不敢亂動，乖乖地站在原處，忐忑目光看看林晞，再看看他們老大。
    為首少男十分硬氣，被林晞擰著膀子，痛到嘴唇發白也不吭聲。林晞見他吃過苦頭，稍微放鬆力道，用周圍人都聽得見的聲音道：“知道我是誰嗎？”
    吃過教訓的刺頭變得很好交流。少男從牙縫裏迸出幾個字：“不知道。”
    林晞冷笑一聲，道：“我是你們新來的老師，我姓林，你們叫我林老師。我的能耐你們也看見了，今後誰敢湊在一起欺負人，對大人不禮貌，誰就是他這樣的下場。”
    驟然被拿來立威，少男瞪大了眼，身上爆發出一陣憤怒的辛辣。他猛地抬頭，和林晞對瞪，瞪了半晌，想起什麼似的，憤怒的辣味被惡意的淡淡臭味替代。他扯了扯嘴角，應了林晞的話。
    “是是是，聽老師的。林老師現在能放開我了吧？我保證以後不欺負小啞巴。他不會說話，我們也不知道叫他什麼，這總不能算欺負人吧？”
    林晞不多和他說話，撒開掌中牽製的手腕，叫他站起來。少男站起來，揉了揉肩和胳膊，轉身往別處走。
    他的小弟們紛紛跟了上去。不一會兒，孩子群就不見了。
    尹韻和謝澤峰跑到被留下的小孩身邊，摸出手帕，小心地為這名孩子擦拭臉上的沙土。少男手裏的枝葉沒有劃傷孩子的臉，但仍然在孩子柔嫩的皮膚上留下了淡紅色痕跡。
    “太壞了！怎麼會有這麼壞的小孩！”尹韻氣得不行，等到把孩子的臉擦幹淨，看到那雙葡萄般美麗沉靜的大眼睛時，更是生氣。
    被拾掇好的小孩沒有說話，隻是對林晞和尹韻點了點頭，表達謝意。道過謝後，小孩轉身走向遠處的樹，幾下爬上去，在枝葉間窸窸窣窣了一陣，背著一隻草編的小背簍爬了下來。
    林晞看著小孩背上的草編，感覺有些眼熟。
    她走過去，蹲下來問：“小朋友，我能去你家看看嗎？”
    小孩沉默著點了點頭。
    除了方星瀚，身後幾人都不知道林晞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但他們沒有出聲，隻是跟從。
    孩子在前麵走，大人在後麵跟，小孩小步倒騰得蠻快，幾個大人正常步幅也沒能趕超。
    走到一扇秸稈院門前，小孩停下了腳步，小手抓住拴在門上的繩子，用力拉開大門，示意他們進去。
    “門我關吧。”
    謝澤峰接過小孩手中的拉繩，在大家全部進院後拉上了大門。
    秸稈排成的門在大人手裏輕飄飄地關上。
    小孩對謝澤峰點頭道謝，把背簍靠在正房門邊，打開木門走了進去。
    成年女人斷續的啊啊聲從正房裏響起。
    林晞幾人交換過眼神，跟著進了正房，旋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一個翻著白眼的半癱女人正側躺在地上，以一種手腳並用的姿勢往門外爬。她身下的衣物被稚嫩粗糙的針腳縫上層疊的補丁，最外層補丁已經磨破，隨她近乎蠕動的動作，卷著邊在地磚上摩擦。
    病人味、藥味與陳舊建材的味道充斥著整間屋子，帶領他們到來的孩子平靜地站在女人旁邊，大眼睛烏沉沉地看著女人蠕動，不阻止也不幫助。
    “天……怎麼這樣……”尹韻的心靈再度受到衝擊，她小心地走到女人身邊，試圖把女人攙起來，卻被女人能動的手用力扒開。
    女人粗厚的指甲在尹韻手上劃過，好在指甲邊緣已經被人磨得圓潤，沒有劃傷。
    推過尹韻，女人繼續往門口爬，邊爬邊發出含混的啊啊聲，似乎世界裏再無其他。
    “別管她了，管不了的。她隻要看見山就不爬了。”
    在尹韻第三次嚐試行動時，一道稚嫩的女聲阻止了她。
    出聲的女孩依然是沉靜到冷漠的態度。她繞過地上的女人，從門外拎回背簍，去另一間屋去洗背簍裏的東西。
    水聲響了一小陣子，女孩端出一隻放滿山果的草編籃子，放床沿上招呼林晞他們來吃，又拿了一隻果，塞給趴在門檻上的女人。
    如女孩所說，女人爬到門前，看見遠處的山就安靜了下來。麵對女孩遞來的果子，女人乖順接過，一邊嗬嗬笑一邊啃吃。
    “你們來這裏有什麼事？”女孩安撫地摸了摸女人的頭，在女人孩童般的笑聲裏走回來。她從牆邊拿來一隻小板凳坐上去，挺直腰背，望向林晞等人。
    “不管是來幹什麼，都快逃吧，這個村子會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