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
    病房裏一片死寂，隻有兩人並不平穩的呼吸聲，在黑暗中清晰可聞。
    謝沉不知道江臨是否睡著，他自己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身體的疲憊達到了頂點，精神卻異常清醒，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
    後半夜，他開始發燒。
    或許是傷口恢複期的正常反應，或許是日間花園裏吹了風，又或許是……情緒劇烈波動後的生理反彈。起初隻是覺得冷，他蜷縮起身體，將被子拉高。後來，熱度逐漸上來，額頭變得滾燙，喉嚨幹得像是要冒煙，背後的傷口也開始一陣陣抽痛。
    他難受地輾轉反側，發出壓抑的**。
    幾乎是立刻，沙發那邊傳來了動靜。
    江臨猛地坐起身，幾步就跨到床邊，伸手探向他的額頭。那觸手一片滾燙！
    “醫生！”江臨的聲音瞬間繃緊，帶著未散的睡意和驟然升起的恐慌，他幾乎是朝著門口低吼，隨即立刻按下床頭的呼叫鈴。
    值班醫生和護士很快趕來，檢查，量體溫，確認是術後吸收熱，並不算太嚴重，但需要物理降溫和密切觀察。
    江臨站在一旁，臉色比謝沉好不到哪裏去，緊抿著唇，看著護士用酒精棉擦拭謝沉的額頭、脖頸和手臂。他的眼神陰沉得可怕，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整個房間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度。
    當護士試圖解開謝沉病號服的扣子，擦拭胸口進行降溫時，江臨突然上前一步，擋住了護士的動作。
    “我來。”他的聲音冷硬，不容置疑。
    護士愣了一下，看了看江臨那副仿佛要殺人的表情，又看了看床上因發燒而意識有些模糊的謝沉，識趣地將酒精棉和毛巾遞給他，然後和醫生一起退到了稍遠的地方待命。
    江臨在床邊坐下，動作有些僵硬地蘸濕酒精棉。他的指尖依舊微涼，觸碰到謝沉滾燙的皮膚時，謝沉無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江臨的動作頓住，呼吸明顯滯澀了一瞬。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翻湧著某種複雜的情緒，但手上的動作卻變得更加輕柔。他避開傷口周圍的區域，極其小心地，擦拭著謝沉的額頭、太陽穴、脖頸，然後是手臂。
    他的動作很生疏，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笨拙，但那專注的神情，和指尖那刻意放緩的、帶著安撫意味的力度，卻與幾個小時前那個失控地抓著他、崩潰道歉的男人判若兩人。
    謝沉在昏沉中微微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裏，是江臨近在咫尺的、緊繃而擔憂的臉。酒精揮發帶來的涼意暫時驅散了一些灼熱，讓他舒服地喟歎了一聲。
    江臨聽到這聲歎息，擦拭的動作更加輕柔了。他的目光落在謝沉因發燒而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上，那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緩緩融化，又有什麼東西在堅定地凝聚。
    他一遍遍地重複著擦拭的動作，耐心而沉默，仿佛要將所有的焦灼與不安，都傾注在這單調卻細致的照料裏。
    謝沉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這一次，或許是因為那一點涼意，或許是因為身邊那令人安心的（盡管他不願承認）存在，他睡得踏實了一些。
    天快亮時，謝沉的體溫終於降了下去。
    江臨放下手中早已被體溫焐得微熱的毛巾，抬手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長長地、無聲地舒了一口氣。他整個人像是打了一場硬仗，疲憊不堪，但看著謝沉平穩的睡顏，那緊繃的下頜線終於略微鬆弛下來。
    他沒有回到沙發，而是就著坐在床邊的姿勢，俯下身，將額頭輕輕抵在床沿，閉上了眼睛。
    晨曦微露，透過窗簾的縫隙，灑在兩人身上。
    一個躺在床上沉睡，一個俯在床邊小憩。
    激烈的風暴過後，是更為深沉、也更為複雜的餘震。
    恨意已死。愛意未明。
    但他們之間那根看不見的、扭曲的紐帶，卻在鮮血、淚水、失控與這沉默的守候中，被纏繞得更加緊密，再也無法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