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動了一下，想掙脫那隻手，想拉開這令人窒息的距離。
    然而，就在他動作的瞬間，那隻放在他肩上的手卻驟然收緊！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
    “別動！”江臨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種失控的嘶啞和……恐慌？
    謝沉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反應驚住了，身體僵在原地。
    緊接著，他感覺到江臨的呼吸變得更加粗重灼熱，那隻緊緊攥著他肩膀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甚至在微微發抖。一個滾燙的、帶著沉重濕氣的額頭，抵上了他的後頸窩。
    “……”江臨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如同困獸般的哽咽，但最終，隻有幾個破碎的音節逸出，帶著濃重的鼻音和一種謝沉從未聽過的、近乎絕望的脆弱，“……對不起……”
    對不起？
    他在為什麼道歉？為前世五年的折磨？為重生後的步步緊逼？還是為……那杯“搶先一步”的飲料，那道猙獰的傷口，那顆他替他擋下的子彈？
    太多的事情，太多的糾葛，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如何承載？
    謝沉的心髒像是被這句話狠狠刺穿，疼得他幾乎蜷縮起來。他想轉身，想質問他，想將所有的痛苦和憤怒都宣泄出來，但他卻像被施了定身咒，動彈不得。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抵在他後頸的那片皮膚的滾燙，能感受到那隻緊緊抓著他肩膀的手傳遞過來的、無法控製的顫抖和恐懼。
    這個男人，在害怕。怕他死去。怕失去他。
    這個認知，像一道驚雷，徹底劈開了謝沉內心最後一道自欺欺人的防線。
    恨意在這一刻，土崩瓦解，碎成齏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洶湧、更加龐雜、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洪流——有震驚，有茫然，有心碎，有釋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感到恐懼的、細微的……悸動。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他固執地恨著的時候，有些東西，早已悄然改變。
    江臨的呼吸依舊灼熱地噴在他的頸窩，那沉重的、帶著濕意的觸感，像烙印一樣燙在他的皮膚上。他沒有再說話，隻是那樣緊緊地抓著他，抵著他，仿佛要將自己所有的恐懼、懊悔和那無法言說的沉重情感，都通過這笨拙而激烈的接觸，傳遞給他。
    謝沉默默地承受著。
    他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應他。
    隻是任由那隻手死死地抓著自己，任由那個滾燙的額頭抵著自己，任由那沉重而痛苦的呼吸，一聲聲，敲打在自己早已混亂不堪的心上。
    窗外的夜色濃重如墨。病房裏，燈光昏暗。
    兩個曾經不死不休的敵人，一個僵硬地側躺著，一個失控地俯身緊抓，在寂靜與痛苦的邊緣，以一種扭曲而緊密的姿態，觸碰到了彼此那冰封之下，最真實、也最不堪一擊的軟肋。
    那道橫亙在兩人之間的界標，在這一刻，轟然倒塌。
    不是被愛意衝垮。而是被這過於沉重、過於複雜的真相與情感，徹底碾碎。
    不知過了多久，江臨緊抓著他肩膀的力道，才一點點鬆懈下來。那抵在他後頸的滾燙額頭，也緩緩移開。
    他站起身，腳步有些踉蹌，沒有看謝沉，徑直走向了病房附帶的洗手間。
    門被關上，裏麵傳來了壓抑的、極力克製的流水聲。
    謝沉依舊維持著側躺的姿勢，一動不動。肩膀上還殘留著被用力抓握過的刺痛感，後頸那片皮膚也依舊灼熱。
    他緩緩抬起手，撫上自己的後頸，那裏仿佛還烙印著對方滾燙的溫度和……那滴未曾落下、卻分明能感覺到的濕意。
    他閉上眼，將臉深深埋入枕頭，喉嚨裏發出一聲極輕的、如同歎息般的哽咽。
    完了。
    他知道。有些東西，從江臨失控地抓住他、說出那句“對不起”開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恨意已死。而前路，依舊是一片望不到盡頭的、令人心悸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