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轉身就想走。他討厭這種反複拉扯的感覺，討厭自己不受控製的心軟，更討厭江臨這副永遠拒人於千裏之外、卻又在脆弱時流露出矛盾一麵的樣子。
    “謝沉。”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江臨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叫住了他。
    謝沉的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身後沉默了幾秒，然後響起江臨吞咽藥片和喝水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清晰了一些，卻依舊帶著傷病中的虛弱：
    “那條領帶，”他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不是我扔的。”
    謝沉的身體猛地一僵。
    領帶？他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慈善晚宴那晚，他打翻酒杯，江臨用來給他按壓止血，後來被傭人清理掉的那條染血的領帶。
    他當時以為，那是江臨嫌棄厭惡的舉動。
    “傭人處理雜物時，誤收了。”江臨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林秘書後來找了回來。”
    謝沉緩緩轉過身，看向江臨。對方已經重新靠回了床頭，閉著眼睛，臉色在夕陽下顯得有些透明，仿佛剛才那句話耗費了他不少力氣。
    他為什麼要解釋這個？在這種時候？用這種近乎……澄清的方式？
    一條領帶而已。比起他們之間那些血海深仇，這簡直微不足道。
    可偏偏是這微不足道的解釋，像一根最細的針，精準地刺破了謝沉心上那層厚厚的、由恨意和誤解構築的硬殼。
    他忽然想起，前世似乎也有過類似被忽略的細節。一些他以為是羞辱的舉動，一些他理解為掌控的行為，背後是否也藏著被他曲解的、類似於這條領帶般的……微末真相？
    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栗。
    他看著江臨閉目休憩的樣子，那聲“多謝”，這條領帶的解釋，還有那兩道猙獰的傷口……所有線索交織在一起，指向一個他越來越無法回避的可能性——
    江臨對他，或許並非隻有純粹的恨與掌控。
    那裏麵，可能混雜著更複雜、更矛盾、甚至……連江臨自己都無法厘清或承認的東西。
    比如，責任。比如，……在意。
    這個認知，比恨意被顛覆更讓謝沉感到恐慌。
    因為恨意是明確的，是對立的，是可以用更強烈的恨去反擊的。
    可如果恨意之下，掩蓋的是這樣一片混亂而危險的灰色地帶，那他該如何自處？他這兩世所堅持的，所抗爭的，又算什麼？
    他站在原地，看著夕陽的光輝一點點從江臨臉上褪去，房間逐漸被暮色籠罩。
    值不值得？
    他現在很想抓住江臨的衣領，逼問他：用這種方式，把我推開，讓我恨你，讓你自己傷痕累累，甚至最後拉著我一起死……江臨，這到底值不值得？！
    可他問不出口。
    因為他忽然發現，當自己也開始動搖，開始試圖去理解對方那套殘酷邏輯背後的動機時，他早已失去了純粹質問的立場。
    他和江臨，仿佛兩隻被困在巨大蛛網上的飛蛾，被過往的恩怨、未知的威脅和此刻這複雜難言的情感，緊緊纏繞在一起，掙紮不得，解脫不能。
    而那張網的編織者，或許，正是命運本身。
    謝沉最終什麼也沒說。
    他默默地走到窗邊，拉上了窗簾，隔絕了外麵最後一絲天光。
    然後，他離開了主臥。
    在關門的那一刻，他聽到身後傳來江臨極其輕微的一聲歎息，比剛才那聲“多謝”更加飄忽，更加……疲憊。
    謝沉靠在門外冰冷的牆壁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值不值得？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有些答案，或許就藏在那更深、更危險的迷霧之後。
    而他，已經踏上了尋找答案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