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祖母是純粹的愛與依戀，而對江臨……是恨，是怨，是迷惑，是掙紮，是連他自己都分辨不清的、一團亂麻般的情緒。
    時間在寂靜中流淌。
    窗外的天色由最深沉的黑，漸漸過渡成一種朦朧的灰藍。遠方的城市燈火似乎也黯淡了些許，預示著黎明即將到來。
    謝沉的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這令人窒息的靜謐中，開始有些模糊。他仿佛置身於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海域，腳下是搖晃的甲板，手腕上是唯一的錨點，不知要將帶他駛向何方，是彼岸，還是更深的海淵。
    就在他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界，他感覺到手腕上的力道，微微動了一下。
    他猛地驚醒，抬眼望去。
    江臨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他就那樣靜靜地躺著，睜著眼睛，在昏暗的光線裏，無聲地看著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高燒帶來的混沌已經褪去，恢複了往日的幽深，但裏麵沒有了平日的冰冷和銳利，也沒有被窺見脆弱的惱怒，隻有一種……極其複雜的、沉靜的、仿佛曆經了一場漫長跋涉後的疲憊與了然。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兩人依舊交握的手腕上，停留了幾秒，然後緩緩上移，對上謝沉帶著驚愕和尚未完全褪去迷蒙的眼睛。
    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凝固了。
    沒有質問，沒有嘲諷，沒有慣常的劍拔弩張。
    隻有一種經過一夜高燒與混亂洗禮後，異常清醒而沉重的寂靜。
    謝沉的心髒，在那沉靜的目光注視下，不受控製地加快了跳動。他想抽回手，想打破這令人心慌的沉默，想說些什麼來武裝自己，卻發現喉嚨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像是被那目光定住了般，動彈不得。
    江臨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歎出了一口氣。那氣息很輕，卻帶著滾燙的溫度，拂過謝沉近在咫尺的手背皮膚。
    然後，他握著謝沉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仿佛耗盡所有力氣的疲憊，鬆開了。
    禁錮解除。
    手腕上驟然一空，隻留下那圈清晰的、帶著對方體溫和力道的紅痕，以及一種……莫名的、空落落的涼意。
    謝沉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將手收了回來，背到身後，仿佛那手腕上還殘留著什麼滾燙的、會灼傷人的東西。他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與床的距離，心髒在胸腔裏失序地狂跳。
    江臨沒有阻止他的逃離，也沒有對他的反應流露出任何情緒。他隻是緩緩地、有些吃力地用未受傷的左手撐起身體，靠坐在床頭。動作牽扯到右臂的傷口，他悶哼一聲，臉色白了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沒有看向謝沉，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帶著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
    “……天亮了。”他沙啞地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幹澀而疲憊。
    謝沉默默地站在那裏，看著窗外那越來越清晰的晨光，看著江臨靠在床頭那蒼白而沉默的側影，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一夜，像一場漫長而混亂的夢。
    夢裏有高燒，有囈語，有緊握不放的手，有冰與火的交織，有恨意堡壘的動搖，也有這黎明時分，無聲鬆開的禁錮和這令人窒息的、不知是結束還是開始的沉默。
    他的夜航船，似乎終於靠了岸。
    但岸上等待著他的，是嶙峋的礁石，還是未知的彼岸？
    他不知道。
    他隻知道，手腕上那空落落的涼意，和心底那片被攪動得更加渾濁的泥沼，都在清晰地告訴他——
    有些東西，已經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