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沉的眉頭也跟著蹙了起來。醫生不是來看過了嗎？用了藥怎麼還燒得這麼厲害？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探一探江臨額頭的溫度。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蒼白皮膚的瞬間，猛地頓住，僵在半空。
    他在幹什麼？
    關心嗎？
    以什麼立場？
    前世被他親手扼殺的同謀？今生與他賭命的仇敵？
    這太荒謬了。
    他像是被燙到一般，猛地收回手，向後退了一步，心髒因這突如其來的、不合時宜的衝動而劇烈跳動起來。
    不能再待在這裏。
    他轉身，幾乎是逃離般地想要離開這個房間。
    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刹那，床上的人似乎被這細微的動靜驚擾，發出一聲模糊的、帶著痛苦意味的囈語，身體也無意識地動了一下，受傷的手臂牽扯到，他悶哼一聲，眉頭皺得更緊，額頭上瞬間沁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謝沉的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
    他看著江臨在睡夢中依舊不得安寧的痛苦模樣，看著那因高燒而泛著不正常紅暈的臉頰和幹裂的嘴唇，心底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繃緊到了極致，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
    恨意在此刻變得無比蒼白和……無力。
    他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認命般地轉過身，走到床邊。
    他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水杯和棉簽，蘸了些溫水，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潤濕江臨幹裂的嘴唇。動作生澀，卻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耐心。
    冰涼的水珠觸及滾燙的皮膚，江臨的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無意識地追逐著那一點濕潤。
    謝沉的動作頓了頓，繼續著這徒勞的安撫。
    做完這一切，他放下水杯，看著江臨依舊緊蹙的眉頭和急促的呼吸，猶豫了一下，還是伸出手，輕輕貼上了他的額頭。
    觸手一片滾燙！溫度高得嚇人！
    謝沉的心猛地一沉。這絕不僅僅是低燒！
    他立刻起身，想去給林秘書或者醫生打電話。然而，就在他轉身欲走的瞬間，手腕突然被一隻滾燙的手死死抓住！
    那力道極大，帶著病人不該有的執拗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
    謝沉渾身一僵，猛地回頭。
    江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深邃的眼眸因為高燒而蒙上了一層混沌的水霧，失去了平日裏的銳利和冰冷，隻剩下一種茫然的、近乎依賴的專注，直直地望進謝沉驚愕的眼底。
    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發出幾個模糊不清的音節。
    謝沉屏住呼吸，俯下身去聽。
    “……別……走……”
    極其微弱，帶著灼熱氣息的兩個字，如同羽毛般掃過謝沉的耳膜，卻像驚雷一樣在他腦海裏炸開！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江臨，看著那雙難得流露出脆弱和……挽留意味的眼睛，大腦一片空白。
    江臨……在讓他別走？
    在高燒意識模糊的時候，卸下了所有冰冷的偽裝，露出了這近乎……依戀的一麵？
    這怎麼可能？！
    謝沉試圖掙脫那隻滾燙的手，但江臨攥得極緊，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指節都泛出了白色，嘴裏依舊無意識地重複著那模糊的字眼：
    “……冷……”
    謝沉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看著江臨因高燒而痛苦蜷縮的身體，看著他緊緊抓著自己手腕的那隻滾燙的手，看著他眼底那片混沌的、卻無比真實的依賴……
    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算計，所有的防備，在這一刻，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征兆的脆弱，衝擊得七零八落。
    他就像被一條無形的、由高燒和脆弱鑄成的鎖鏈，牢牢地鎖在了這張床邊，鎖在了這個他恨了兩世的仇敵身旁。
    進退維穀。
    恨意與一種陌生的、洶湧的酸澀，在胸腔裏激烈地衝撞著，幾乎要將他撕裂。
    窗外，陽光正好。
    而室內，隻有病人粗重的呼吸，和那緊緊**的、一個滾燙一個冰涼的手腕，在無聲地訴說著，
    這荒唐而殘酷的，
    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