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暗湧京華 第九章豫東煙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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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帶領餘部,與黑娃彙合,占領了土匪所在的黑風寨。遠遠看去寨子盤踞在一座石山的半腰,背靠峭壁,隻有一條“之”字形的陡峭小徑可以通達寨門,地勢確如斥候所言,易守難攻。
當望安軍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真正抵達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破敗景象。寨牆多以粗木壘砌,多處已然傾頹,露出巨大的缺口。寨內屋舍大多隻剩焦黑的框架和殘垣斷壁,顯然經曆過不止一次的洗劫和焚毀。空氣中彌漫著灰塵、腐木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訴說著這裏的混亂與荒棄。
“清理寨子,修補寨牆,重點防守西、北兩向。斥候放出十裏,晝夜輪值。”沈如晦的命令簡潔而迅速。盡管殘破,這裏已是他們眼下能找到的最好的屏障。將士們無聲地行動起來,一種近乎本能的紀律性支撐著他們疲憊的身體,砍伐樹木、搬運石塊、設立崗哨。短暫的安定感,讓緊繃的神經稍稍鬆弛,卻也使得饑餓和疲憊更加洶湧地襲來。
然而,這片看似無主的荒山,自有其潛在的秩序。
就在望安軍紮下營盤的次日,一夥不速之客便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寨門之下。約莫百來人,衣衫混雜,手持五花八門的兵器,為首的是個身材高大、滿臉橫肉、袒露的胸膛上紋著一頭下山猛虎的漢子,他身邊跟著幾個眼神油滑、一看便是嘍囉模樣的人。
“喂!寨子裏的人聽著!”一個尖嘴猴腮的嘍囉上前幾步,扯著嗓子喊道,“哪條道上的?懂不懂規矩?這黑風寨是咱”鎮三山”程魁程大哥的地盤!識相的,趕緊滾出來,獻上金銀糧草,女人馬匹,程大哥或可發發慈悲,賞你們一條活路!不然,等咱大哥大軍一到,管叫你們個個死無全屍!”
寨牆之上,負責警戒的士卒立刻彎弓搭箭,氣氛瞬間緊張起來。黑娃聞訊趕來,看著下麵那夥烏合之眾,氣得牙癢癢,拳頭攥得咯咯響:“大哥!讓我帶人下去,剁了這群呱噪的蒼蠅!”
沈如晦抬手止住了他,目光沉靜地打量著下方。那程魁看似粗豪,眼神卻帶著幾分狡黠和審視,並非純粹的蠢貨。他低聲對身旁一位在當地招募的向導問道:“這”鎮三山”什麼來頭?”
向導麵露懼色,小聲道:“回…回大帥,這程魁是附近勢力最大的一股綹子頭目,手下據說有三四百號亡命徒,占著東邊另一處山頭,平日專幹打家劫舍、綁票勒索的勾當,心黑手辣得很…這黑風寨,以前也被他們占過,後來不知怎的又放棄了,但一直視為自己的地盤…”
沈如晦心中了然。這是地頭蛇來試探深淺,索要買路財了。他此刻最不願的就是節外生枝,消耗本已捉襟見肘的兵力。
他走到垛口前,運起內力,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下方的嘈雜:“在下途經寶地,隻因弟兄們疲憊,借此荒寨暫歇數日,絕無久占之意。些許心意,不成敬意,還請程當家行星個方便。”
說罷,他示意親兵將一軍中為數不多的銀子用小袋子裝著吊了下去。
那嘍囉撿起錢袋,掂了掂,臉上露出不屑,回頭對程魁道:“大哥,就這點?打發叫花子呢!”
程魁推開嘍囉,眯著眼打量寨牆上的沈如晦,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這位將軍倒是識趣。不過,這點錢,夠咱弟兄們喝頓酒麼?看你們人數不少,盔甲兵器倒是像模像樣…這樣吧,再加一百石糧食,五十匹好馬,再派十個娘們下來伺候著,咱老程就認你這個朋友,許你們住三天!”
此言一出,寨牆上的望安軍士卒無不怒目而視,這是**裸的羞辱!黑娃更是氣得額頭青筋暴起,幾乎要忍不住喝罵。
沈如晦臉上的淡笑消失了,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他本想破財免災,但對方的貪婪和無知超出了他的底線,更是觸犯了軍中最敏感的神經——糧食、戰馬和女眷。
“程當家,”沈如晦的聲音裏已不帶絲毫溫度,“銀子,是買路錢,不是貢品。寨子,是無主之地,能者居之。我的耐心有限,拿上銀子,離開。否則…”
“否則怎樣?”程魁囂張地打斷,哈哈大笑,“否則你還能下來咬我不成?爺爺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沈如晦毫無預兆地動了!他甚至沒看清沈如晦是如何取弓、搭箭、鬆弦的!
隻聽“嗖”的一聲尖嘯!一支利箭如同黑色的閃電,瞬息即至!“咄”的一聲,精準無比地將程魁頭上那頂插著野雞毛的破皮帽釘在了他身後的樹幹上!箭尾兀自劇烈顫動!
程魁的笑聲卡在喉嚨裏,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光禿禿的腦袋,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他身邊的嘍囉們也嚇得齊齊後退一步,噤若寒蟬。
寨牆上,沈如晦緩緩放下弓,目光如冰刃般掃過程魁一行人:“否則,下一箭,取的就不是帽子了。滾。”
一個“滾”字,帶著屍山血海中淬煉出的殺意,壓得程魁等人喘不過氣。
程魁臉色青白交加,羞憤交加,但更多的是恐懼。他死死盯了沈如晦一眼,仿佛要記住這張臉,最終沒敢再放一句狠話,狠狠啐了一口,費力拔下樹上的帽子,帶著手下灰溜溜地轉身就走。
“大哥!為何不讓我…”黑娃急道。
“殺之無益,反惹其黨羽瘋狂報複,於我軍休整不利。”沈如晦打斷他,目光卻依舊望著程魁消失的方向,“但他絕不會善罷甘休。傳令下去,加緊修繕工事,多設陷阱暗哨。尤其注意水源和後山峭壁。程魁不敢明攻,恐會夜襲或使陰招。”
黑娃凜然領命:“是!我親自去布置!”
正如沈如晦所料,程魁賊心不死。當夜,便派了十幾個擅長攀爬的匪徒,試圖從後山絕壁摸上來偷襲。然而他們恰好撞入了黑娃精心布置的陷阱區——滾木礌石、偽裝巧妙的深坑、觸發式的警鈴…偷襲變成了自投羅網,匪徒非死即傷,慘叫聲在寂靜的山夜中傳得老遠。
黑娃甚至沒有動用主力,隻派了一小隊老兵下去清理戰場,將俘虜和首級帶回。
次日清晨,程魁看到被扔到山腳下的手下屍體和幾個被割了耳朵放回的俘虜,終於徹底明白了這支“潰兵”的硬茬程度遠超他的想象。他盤踞的山寨裏,一連幾日都能聽到他憤怒的咆哮和砸東西的聲音,卻再也不敢靠近黑風寨半步。
黑娃經此一事,心態愈發沉穩。他不再單純追求衝鋒陷陣的**,而是沉迷於研究地形、設置防禦、揣摩敵人心理。他開始主動向軍中老資格的哨探、甚至是被俘後願意開口的土匪請教山林生存和作戰的經驗,並將所學迅速應用起來。沈如晦將他的變化看在眼裏,暗中將更多防禦和偵察的任務交給了他。
黑風寨暫時安全了,但糧食危機依舊像烏雲般籠罩在頭頂。
就在這時,石頭的信使曆經艱險,帶來了第一縷曙光。信中提到,他已通過“夜不收”的活躍,初步聯係上了一支活躍在豫魯邊境、名為“赤眉軍”的義軍勢力。
其首領謝晃,原是北境邊軍的一名斥候隊正,家鄉遭狄虜屠戮,因不滿上官畏戰而降敵,一怒之下殺了狗官,拉隊伍上了山,專與狄虜和欺壓百姓的官府豪強作對,在當地頗有俠名。
隨信附上的,還有謝晃對沈如晦來信的回複。信紙粗糙,字跡卻頗有筋骨,言辭直率,甚至帶著幾分山野豪傑的粗糲:
“沈將軍台鑒:將軍之名,晃素有耳聞,望安血戰,天下震動,吾輩敬之。今聞將軍受朝廷所忌,困頓豫東,恍如隔世,唏噓不已。聯合抗狄,乃晃平生所願,然空口無憑,人心叵測。將軍若真有此心,請顯誠意。近日恰有一支狄虜小隊,押送掠自河北之工匠婦孺百餘人,欲經黑風峽北返。將軍若能截而救之,不僅生靈得救,晃亦可見將軍抗狄之決心。屆時,把酒言歡,共商大計,未為遲也。謝晃頓首。”
信中沒有虛與委蛇的客套,直接提出了一個考驗,或者說,一個“投名狀”。
沈如晦將信傳遞給黑娃等幾名核心將領。
“大哥!這是好機會!幹了!”黑娃立刻請命,眼中燃起戰意,“既能救人,又能結交強援,還能殺狄狗!”
另一名較為謹慎的將領則皺眉道:“大帥,此事恐有蹊蹺。謝晃如何得知狄虜小隊精確行蹤?這會不會是借刀殺人之計,或是狄虜與謝晃合謀的陷阱?”
沈如晦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著謝晃的信:“謝晃出身邊軍斥候,自有其消息來源,此其一。其二,他若與狄虜合謀,目標當是我軍主力,用一支小隊和百餘婦孺做餌,代價太大,不像狄虜作風,也不像綠林手段。其三,他若要害我,大可在我軍糧盡兵疲時聯合周邊勢力來攻,而非多此一舉。”
他抬起頭,目光決斷:“我看,此乃試探居多。謝晃需確認我等是真抗狄,還是僅以此為由頭割據一方。這”投名狀”,我們得接。不僅要接,還要接得漂亮。”
他看向黑娃:“黑娃,著你精選三百銳士。不要動靜太大,要快、要狠、要準。救下人,立刻撤回,不必戀戰。我要讓謝晃看看,望安軍縱然落魄,斬狄救民之心未冷,牙爪猶鋒!”
“末將領命!”黑娃抱拳,聲音鏗鏘。這一次,他沒有絲毫躁進,眼中隻有冷靜的殺意和務必完成任務的決心。
三百健兒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茫茫山嶺之中。
沈如晦站在修補好的寨牆上,遠眺北方。謝晃的出現,像是在迷途中看到的一點星火。若真能聯合這支義軍,不僅能在豫東站穩腳跟,更能獲得寶貴的本地支持和情報來源,對於未來北上,意義重大。
然而,京華方向的“暗湧”從未停歇。幾乎在同一時間,一名偽裝成貨郎的“夜不收”冒死送來石頭的第二封密信。信中的內容讓沈如晦背後升起一股寒意:兵部尚書李綱的心腹,職方司郎中周廷,已以“巡邊勘察防務”為名離開京城,其行蹤路線,隱約指向北方邊境某處!石頭根據零碎信息拚湊,推測其真正目的,極可能是與狄虜方麵的代表進行秘密接觸!
朝廷大員,私通敵虜?
若此事為真,其性質之惡劣,遠超想象!這已不僅僅是朝廷內部的傾軋,而是徹頭徹尾的叛國!
沈如晦立刻意識到,黑娃此次出擊,意義已不僅在於結交謝晃,更在於——它可能是一次打斷敵人勾結、甚至抓獲證據的天賜良機!那支狄虜小隊,或許就與這次秘密會晤有關!
“立刻給黑娃傳訊!行動不變,但需格外留意狄虜小隊是否有異常,或攜帶特殊文書、信物!若有發現,不惜一切代價奪取!”沈如晦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
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黑風寨暫時獲得了喘息,但更大的風暴漩渦,已然開始緩緩轉動。沈如晦的目光再次投向地圖,手指從黑風寨慢慢移向北方邊境那片模糊的區域。
豫東的煙雲之下,隱藏著通往最終風暴的密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