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時夜緩緩將小林澈放在副駕駛的座位上，把裹著他的風衣取下，然後重新從後座拿過一條幹淨的羊絨毛毯，將他從頭到腳再裹了個嚴嚴實實。
    他看著座位上的小林澈正費力地用牙齒撕扯著棒棒糖的包裝紙，被他可愛壞了。
    “我幫你。”
    小林澈正跟那張頑固的塑料糖紙較著勁，小臉都憋紅了。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著那隻伸過來的，骨節分明的大手，又看看自己手中的棒棒糖，又看看那隻手，小嘴巴緊緊地抿著，考慮著該不該把棒棒糖交給這個”人販子”。
    顧時夜極有耐心，他手指微曲，掌心向上就這樣安靜地等待著男孩的決定。
    最終，小林澈還是把棒棒糖放到顧時夜手裏。他的動作很輕，放上去後還咬著唇依依不舍地多看了兩眼，生怕這個“人販子”會把糖搶走。
    顧時夜接過棒棒糖，修長的手指捏住包裝紙的邊緣，隻聽“刺啦”一聲輕響，那張困擾了小林澈半天的糖紙便被輕鬆撕開，露出了裏麵帶著濃鬱的可樂甜香的深褐色糖果。
    小林澈的注意力全在棒棒糖上，見糖紙撕開他下意識地張開嘴，發出了一聲軟軟糯糯的“啊”，全然忘了這是個讓他幾分鍾前還害怕的要死的”人販子”。
    顧時夜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塗，小時候的林澈真是萌死了，他感歎道。
    他捏著那根白色的小棍，將棒棒糖湊近男孩嘴邊。小林澈也是毫不客氣地一口含住，小腮幫子立刻鼓起了一邊，發出含糊不清的咂咂聲。
    顧時夜繞到駕駛座，打開又關上車門，隔絕了外麵細細密密的雨聲。他啟動車子，將車路線定位到自己位於市中心的公寓。這孩子的膝蓋磕破了，衣服也全濕透了，得先給他清理下傷口，洗個熱水澡，否則一定會生病。
    車內，小林澈含著糖，小腦袋靠在柔軟的椅背上，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環境。高級轎車內部的陳設對他來說新奇又有趣，他一會兒摸摸這裏，一會兒戳戳那裏，沒磕傷的那隻小腳在空中一下一下地晃蕩著。
    含著糖的小林澈說話有些含糊不清，他側過小腦袋，看著顧時夜的側臉，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大哥哥，你剛剛為什麼哭呀？“
    顧時夜愣了一下，握著方向盤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因為……我和一個很重要的朋友，走散了。”
    “很重要的朋友？像我和我的奧特曼那樣重要嗎？”
    顧時夜看著他一本正經的天真模樣，不禁啞然失笑。
    “是的，非常非常重要，像你和你的奧特曼那樣重要。”
    有時林澈會出現在他十九世紀的歐洲書房裏，好奇地擺弄他的羽毛筆；有時他會出現在他二十世紀的客廳裏，擺弄廣播或是看著那個年代最新上市的彩色電視；更多的時候，是出現在他現代的公寓裏，喝著可樂，霸占著沙發，操作著某四字遊戲。
    他像一個時間旅人，一個不定時的禮物，每一次的出現都短暫，卻足以在他枯寂如古井的生命裏，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有時覺得林澈就像他歲月長河中的記號筆，他像林澈時間旅行中的定位錨點。顧時夜早已習慣了等待，也習慣了告別。他知道林澈會來，也知道他會走。他隻是不知道下一次相遇會在何時何地。
    他像一個守塔人，在時間的孤島上，等待著那艘不知何時會靠岸的小船。他以為他已經看透了《地球online》的規則。直到，林澈的生命走到了自然的終點。
    他可以跨越世紀，可以見證王朝更迭，可以看著科技一步步發展，卻隻能靜靜的看著他唯一的朋友被時間奪去生命。本以為這就是結局了，這場持續了數百年，跨越時空的友誼就這樣被時間砍斷，草草謝幕了。
    所以，當這個五歲的小林澈出現在他麵前時，他是不敢相信的。也許時間對他也沒有那麼殘忍，終點，竟然是另一個**……
    車子在一個紅燈前緩緩停下。
    “他去了很遠的地方，但是我相信，我們以後還會再見的。”
    顧時夜轉過頭，看著男孩鼓起的腮幫子，向他尋求著一個承諾。
    “你覺得呢？”
    小林澈歪了歪頭，似乎在很認真地思考這個有些超出他理解範圍的問題。
    他沒有立刻回答，先是把嘴裏含化的，隻剩下一半的棒棒糖拿了出來，糖漿在燈光下牽出一道晶亮的銀絲。然後，用他那嚴肅的表情說著孩童特有的天真話語。
    “當然會再見到啊！”
    他的聲音清脆響亮，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就像我的奧特曼卡片，”
    他舉起那根小小的糖棍，像是在比劃著什麼，
    “有時候我找不見它了，媽媽就會幫我一起找。我們把沙發墊子翻開，把床底下也看一遍，最後它就自己出來啦！”
    他說得理所當然，在這個小小的男孩眼裏，“走散”和“藏起來”是一回事，隻要努力尋找，就一定能失而複得。
    綠燈亮起，顧時夜也重新發動了車子。得到了男孩這句安慰獎，他心裏好受了不少。車子平穩地開入地下車庫，熄滅引擎，周圍隻剩下通風管道傳來的低沉嗡鳴。
    顧時夜側過頭，目光落在副駕駛座的小小身影上。在車內昏暗的光線下，小林澈不知什麼時候就睡著了。他的小腦袋歪靠在椅背上，呼吸均勻、綿長。那根可樂味的棒棒糖還被他鬆鬆地捏在手裏，嘴角沾著一抹晶瑩。
    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後，顧時夜的身體慢慢探了過去，先是小心翼翼地把那根隨時可能滑落的糖棍從男孩手中抽出，放在一邊。再伸手打開了男孩安全座椅的卡扣，“哢噠”一聲脆響。手臂穿過男孩的膝彎和背脊，把男孩緩緩抱往自己這邊。
    顧時夜就這樣抱著小林澈從車庫到電梯，再到家門口，直到鑰匙插入鎖孔，門被打開。玄關的感應燈應聲而亮，柔和的暖光傾瀉下來，灑落在他們倆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