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結束，宋臨舟沒有聽從陸南陽的話，依然選擇全力以赴，但初三下學期發生的事情讓他無法專心備考，從第一名直線滑落到第一百三十五名。
    暑假來臨，宋臨舟看著一天天沉默寡言，完全活在自己世界裏的江敘白，心裏越來越焦慮。
    總這樣下去不行，江敘白不能一輩子隻對著他一個人說話，他需要學會最基本的與外界溝通的能力，哪怕隻是為了在最壞的情況下，能求救，能活下去。
    於是，宋臨舟開始了他笨拙又艱難的社交教學。
    第一課，便利店交易
    “敘白，看好了，”宋臨舟拿著一個棒棒糖和一枚硬幣，在江敘白麵前演示，“想買東西，走過去，把這個硬幣給叔叔阿姨，然後說我要棒棒糖，或者指一下你想買的，懂嗎？”
    他反複演示了好幾遍，甚至拉著江敘白的手，讓他觸摸棒棒糖和硬幣，模擬遞過去的動作，江敘白安安靜靜地聽著，蒙著白布的臉微微仰著。
    “學會了沒？”宋臨舟問。
    江敘白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宋臨舟帶著他走到街角那家常去的便利店門口，他蹲下身，把一枚硬幣塞進江敘白手裏，指著裏麵櫃台上的棒棒糖：“去，就跟哥剛才教的一樣，去買一根棒棒糖，哥就在這看著你。”
    他輕輕推了江敘白一下。
    江敘白攥著硬幣，一小步一小步地挪進了店裏，他走到櫃台前。
    年輕的店員看到這個眼睛蒙著白布，瘦瘦小小的孩子愣愣地站在櫃台前，有些好奇，主動問道：“小朋友，要買什麼呀？”
    江敘白不說話，隻是看著店員的方向。
    店員等了幾秒，又問：“是要棒棒糖嗎？”
    江敘白依舊沉默，隻是把手裏的硬幣往前遞了遞。
    店員試圖引導他：“是這個硬幣嗎？要哪個味道的？草莓？橙子？”
    無論店員怎麼問，江敘白就像一尊沉默的小雕像，直挺挺地站著，舉著那枚硬幣，蒙著白布的眼睛直視著對方。
    店外的宋臨舟看得心急如焚，又不敢進去。
    最終，店員歎了口氣，大概看出了孩子的異常，無奈地拿了一根最普通的橙子味棒棒糖，接過他手裏的硬幣，完成了這場交易。
    江敘白拿著糖走了出來，把糖遞給宋臨舟。
    宋臨舟：“······”第一課，失敗。
    第二課，公交投幣
    宋臨舟不死心，他帶江敘白去坐公交。
    上車前，他仔細教他：“上去後，把這個硬幣，投進那個箱子裏，聽到叮咚一聲，就好了，懂嗎？”
    他特意隻給了江敘白一塊五毛錢，比實際車費少五毛，他想製造一個必須開口解釋或求助的情境。
    公交車來了，宋臨舟看著江敘白摸索著上車，把那一塊五毛錢硬幣投進了投幣箱。
    硬幣落下的聲音不對，司機瞥了一眼，提醒道：“小朋友，車費兩塊，你少投了五毛錢哦。”
    江敘白站在投幣箱旁，一動不動，蒙著白布的眼睛看向司機，沒有任何反應。
    司機等了幾秒，見他沒反應，又提高聲音說了一遍：“小朋友，還差五毛錢。”
    江敘白依舊沉默地凝視著司機。
    全車人的目光都聚焦過來，司機被他看得有點發毛，又有點尷尬，擺擺手：“行了行了，算了算了，你進去坐吧。”
    江敘白聽到進去坐後，這才轉身，準確地摸到後排宋臨舟旁邊的空位，坐下。
    宋臨舟：“······”第二課，失敗得更加徹底。
    第三課，緊急求助
    宋臨舟狠了狠心，決定下一劑猛藥。
    他帶江敘白到一個相對人多的公園角落，他再次認真教學：“敘白，如果以後哥······如果你以後你找不到哥，或者很難受，就找旁邊的人，拉住他，說幫幫我，或者救命。”
    江敘白似懂非懂。
    接著，宋臨舟一咬牙，突然走到幾步開外，毫無征兆地哎喲一聲，直接躺倒在了地上，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裝暈。
    他心裏默數，期待著江敘白能按照他教的，去拉扯路人的衣角求救。
    周圍有路人注意到，投來好奇的目光。
    江敘白聽到哥哥倒地的聲音，愣了幾秒鍾，他慢慢挪到宋臨舟身邊，蹲下身，伸出小手，摸索著碰到宋臨舟的臉。
    他回想了一下從電視裏學到的急救措施，然後低下頭，撅起小嘴，用力地吧唧一聲，親在了宋臨舟的嘴唇上。
    他在試圖給他做人工呼吸。
    “噗——咳咳咳！”宋臨舟被親醒，一口氣沒上來，嗆得滿臉通紅，驚駭欲絕地彈坐起來。
    江敘白感覺到他醒了，安靜地蹲在原地，仰著臉看他。
    宋臨舟看著弟弟那副無辜的樣子，再抹了一把嘴上帶著棒棒糖甜味的濕漉漉觸感，整個人從頭發絲紅到了腳後跟，羞憤，尷尬，挫敗感，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他當場爆炸。
    第四課，徹底失敗，並且造成了嚴重的心理創傷。
    晚上，回到家，宋臨舟挫敗地癱坐在小床上，看著依舊安靜懵懂的江敘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教學之路，道阻且長。
    夜深人靜時，江敘白洗得幹幹淨淨，穿著雖然舊但柔軟的睡衣，安安靜靜地躺在小床的內側，蒙著白布的臉微微偏向宋臨舟的方向，呼吸平穩，等待著每晚的固定節目。
    宋臨舟坐在床邊，手裏拿著一本他從廢品站裏淘來的快要散架的童話書。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念道：“······於是，善良的灰姑娘穿著水晶鞋，乘坐著南瓜馬車，來到了王子的城堡。”
    “城堡很大很漂亮，王子是很厲害很英俊的人。”
    江敘白聽得很專注，小臉上露出向往的神情，等宋臨舟念到王子終於找到灰姑娘，兩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時，他忽然小聲地插話。
    “哥哥，我以後也想要灰姑娘。”
    宋臨舟念故事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江敘白的意思，他不是想要灰姑娘這個人，而是想要灰姑娘那種被王子找到並拯救，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機遇。
    這怎麼行？！宋臨舟心裏警鈴大作，這孩子天天聽童話，聽出毛病了？這豈不是培養他等待救世主，幻想不勞而獲的依賴心理？這跟他想培養江敘白獨立堅強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
    不行！必須立刻糾正！得給他灌輸點現實的，有進取心的思想。
    他啪地合上童話書，塞回枕頭底下，然後掏出他反應卡頓的舊手機，他記得之前好像下載過幾本流行小說。
    “咳，敘白啊，灰姑娘那種過時了，哥給你講個更厲害的故事。”
    他找到一本名字十分直白的《冷酷總裁的契約嬌妻》，開始磕磕絆絆地念，故事裏充滿了天涼王破，承包魚塘，女人你在玩火之類的橋段。
    江敘白聽得似懂非懂，但總裁這個詞聽起來就很厲害，比王子似乎更有錢有勢。
    故事講到一半，宋臨舟口幹舌燥地停下，想觀察一下教育成果。
    江敘白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然後再次拽了拽他的衣角，用更加確定的語氣說：“哥哥，我以後也想嫁給霸道總裁。”
    宋臨舟：“······”
    好家夥，他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搞了半天不是想當總裁，是想嫁總裁？！這還不如想當灰姑娘呢！這直接奔著傍大款去了！這價值觀歪到太平洋去了！
    他痛心疾首地關掉那本霸總文，感覺自己的教育徹底失敗了，不行，得換方向！得培養男子氣概！得讓他有事業心！
    他又在手機裏一陣猛翻，終於找到一本典型的男頻爽文《逆天邪神》，開局就是主角受盡欺淩然後覺醒金手指，大殺四方，廣收後宮的故事。
    他硬著頭皮念那些中二無比的台詞和打鬥場麵，重點描繪主角如何**，如何受人敬畏，如何擁有無數紅顏知己。
    江敘白聽得雲裏霧裏。
    等宋臨舟念到主角一口氣娶了第三個老婆時，江敘白再次開口，語氣裏帶著一種學到了新知識的恍然和肯定。
    “哥哥，”他認真地說，“我以後也要娶十個老婆。”
    宋臨舟拿著手機的手，徹底僵在了半空。
    他仰起頭，對著天花板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挫敗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童話故事培養出等待救贖的傻白甜。
    霸總文學培養出夢想嫁入豪門的闊太。
    男頻爽文培養出想要三妻四妾的渣男。
    他到底都教了些什麼玩意兒？！
    “算了算了。”宋臨舟有氣無力地嘟囔著，一把按熄了手機屏幕，他身心俱疲，感覺自己不是在養弟弟，是在給社會培養潛在的危險分子。
    他伸出手，帶著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胡亂地揉了揉江敘白的頭發，然後用力把他按進被子裏，嚴嚴實實地裹好，
    “別聽了，睡覺！以後晚上不準聽故事了，改聽天氣預報！”
    江敘白被他按得動彈不得，似乎有點委屈，他在被子裏小小地掙紮了一下，發現掙脫不開，也就乖乖不動了，隻是小聲嘟囔了一句：“哦。”
    很快，身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顯然是睡著了，宋臨舟卻躺在另一邊，睜著眼睛，毫無睡意，他開始深刻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並陷入了新的焦慮。
    明天晚上，到底該給這小子聽點什麼才好？新聞聯播？還是道德與法治？
    ——第十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