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藏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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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早已被賓客填滿,九大宗派的代表與蒼州世家子弟圍坐成圈,談笑聲裏滿是對“青鸞宗少宗主與玄霄宗嫡小姐聯姻”的豔羨。可這豔羨像一層薄紗,底下藏著的竊竊私語,正如蚊蚋般鑽進陸承淵耳中——“說到底還是沈仙子委屈了,單係天靈根的天之驕女,竟要下嫁三靈根……”
他指尖猛地收緊,大紅喜袍上金線繡的鸞鳥仿佛被攥得繃緊了羽翼。三靈根的桎梏,是他前世拚盡全力也沒能掙脫的枷鎖,如今更成了旁人眼中“他配不上沈清豔”的鐵證。
當陸承淵身著喜服踏入前廳時,滿廳喧囂驟然像被無形的手掐斷。衣袍上的鸞鳥振翅欲飛,玄色雲紋在燭火下淌著暗芒,襯得他清雋的麵容愈發挺拔,可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卻如實質般沉重——有探究,有輕視,還有無數未說出口的“憑你也配”,比直白的嘲諷更像針,紮得人難受。
他抬眼望去,恰好對上主位旁沈清豔的目光。沒有待嫁新娘該有的嬌羞,隻有單靈根修士對三靈根的天然鄙夷,那眼神掠過他時,像在看一件湊數的擺設,冷得讓人心頭發涼。
“承淵來了。”玄霄宗宗主沈威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這微妙的凝滯。他端坐於主位左側,元嬰後期的修為讓周身裹著一層無形的威嚴,玄色錦袍上銀線繡的雷雲圖騰在燭火下忽明忽暗,領口袖口的暗金鑲邊襯得他魁梧的身形更具壓迫感。額前烏發梳得整齊,隻鬢角藏著幾縷銀絲,半眯的雙眼裏總掛著三分和善的笑意,可那笑意淺得很,連眼底的細紋都沒捂熱。
陸承淵上前見禮,沈威看似熱情地抬手虛引,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著錦袍上的雷雲紋樣——那是他在心裏盤算時,藏不住的習慣動作。“聽聞賢侄近日修為又有精進,”沈威的聲音渾厚,目光卻像帶著鉤子,掃過陸承淵的丹田處,“青鸞宗的”青冥訣”果然玄妙,竟能讓三靈根修士在金丹後期穩住境界,倒是比旁人多了幾分韌性。”
這話聽著是誇讚,實則在明晃晃揭陸承淵的短板。陸承淵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躬身行禮,語氣溫和:“沈宗主謬讚,晚輩資質平庸,不過是比旁人多花了些心思罷了。倒是玄霄宗的”雷雲心法”,能讓宗主在元嬰後期仍有精進之勢,晚輩才該多向宗主討教。”
他特意加重“元嬰後期”四個字,精準戳中沈威卡在這一境界白年、遲遲未能突破的痛處。沈威眼底的笑意僵了一瞬,指節摩挲雷雲紋樣的動作快了幾分,隨即又舉杯轉向身旁的白廳長老,試圖岔開話題:“白長老,今後兩家便是一家人,承淵這孩子心思細,就是性子太謙了,還得勞您多提點,莫讓他總把”資質平庸”掛在嘴邊——青鸞宗的傳人,哪能真平庸?”
這話既想圓回方才的尷尬,又暗指陸承淵“平庸”是事實,不過是借青鸞宗的名頭撐場麵。陸承淵垂眸淺笑,沒接話,隻抬手去端桌案上的茶盞,故意讓茶盞與杯碟碰撞出“叮”的一聲脆響,恰好打斷了沈威的話。
他望著杯中晃動的茶影,眼前卻閃過前世青鸞宗滅門的那夜——沈威猙獰的嘶吼還在耳邊:“若不是你那閉關的爹擋路,玄霄宗早該統領蒼州!”如今再看眼前這張掛著假笑的臉,連他杯中晃動的酒液,都像浸著宗門弟子的血腥味。
“承淵,你怎麼才來?”沈清豔的聲音突然響起,她提著紫衣裙擺上前,裙擺上的銀紋在燭火下泛著細碎的光,赤金點翠步搖上的珍珠隨著動作撞出輕響,甜軟的聲音裏帶著幾分刻意的撒嬌。
她伸手挽住陸承淵的手臂,指尖卻冰涼刺骨,像毒蛇的信子貼在喜服衣袖上,讓陸承淵胃裏一陣翻湧。他強壓下抽回手臂的衝動,抬手虛扶了一下她的手肘,語氣依舊溫和:“後院喜宴備置得仔細些,才好讓沈宗主與各位賓客舒心,倒是讓你久等了。”
兩人並肩走向席位時,沈清豔的手指始終沒鬆開,指節卻泛著白——那不是緊張,是藏不住的厭惡與抗拒。落座時,沈清豔側身幫他整理桌前的筷碟,燭火恰好落在她臉上,陸承淵清晰地看見,她眼中的柔意瞬間褪得一幹二淨,隻剩毫不掩飾的輕蔑,快得像流星劃過夜空,卻被他牢牢攥在了眼底。
“承淵,嚐嚐這炙金猊腿。”沈清豔很快又換上笑容,用銀筷夾起一塊油亮的烤肉,遞到他碗中,聲音甜得發膩,“這是我特意請玄淵宗長老用法寶困住的千年金猊獸,其肉能淬體還能提靈根,最適合你了。”
陸承淵垂眸看著碗中滋滋冒油的肉塊,心中冷笑。前世他確實跟沈清豔提過想提升靈根,那時隻覺得她貼心,如今再聽這話,滿是敷衍——他明明偏愛清蒸調理的獸肉,這所謂的“特意”,不過是做給旁人看的假象。
他抬眼時,正撞進沈清豔慌忙垂下的眼睫,還瞥見她放下銀筷後,悄悄用帕子擦了擦方才夾肉的指尖,那動作輕得像在擦拭什麼髒東西。“多謝清豔費心,”陸承淵夾起烤肉,麵上笑意依舊,“味道確實極好,就是略油了些,倒讓我想起早年在秘境尋到的冰蓮,配著清蒸獸肉吃,解膩又養靈根,可惜後來再沒遇見過那樣的冰蓮。”
他特意提“秘境”與“冰蓮”,既是暗示自己並非隻懂“炙肉提靈根”的粗淺之輩,也是在試探沈清豔是否真的“懂”他。果然,沈清豔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飛快閃過一絲不耐——她顯然從沒聽過他提這些,之前的“貼心”全是演的。
宴席過半,白廳長老放下酒杯,清了清嗓子,聲音裹著靈力傳遍前廳:“今日既是兩宗聯姻的喜宴,按規矩,該由少宗主與沈仙子交換信物,以證兩家情誼綿長。”
話音剛落,賓客們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兩人身上,議論聲此起彼伏,全是好奇青鸞宗會拿出怎樣的至寶當定親信物。陸承淵指尖摩挲著袖中冰涼的玉佩,前世的畫麵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就是這樣,把那枚藏著青鸞宗初代宗主殘魂、能引動九天青鸞大陣的“青鸞鳴月佩”,雙手奉給了沈清豔。
那枚鳴月佩,是以昆侖極寒之淵沉潛千年的暖玉為基,玉質通透得像凝了月華,佩身上雕琢的引頸青鸞,羽翼間流轉著星辰砂的幽藍光暈,每逢月夜,鸞鳥口中還會透出一縷月白光華,伴著若有若無的清越鳳鳴。可它的珍貴遠不止於此——內部封存的初代殘魂,能在持有者神魂將散時護持一線生機;更關鍵的是,它與青鸞宗山門的“九天青鸞大陣”有本源共鳴,持有它者踏入青鸞宗地界,山門禁製會自行消解,暢通無阻。
那是青鸞宗的命脈,是宗門核心機密的鑰匙,前世的他卻被愛情衝昏了頭,把它當作“愛與信任的見證”送了出去。直到血色之夜,玄霄宗憑著這枚玉佩破陣而入,他才知道,自己親手把屠刀遞到了敵人手裏。此刻想起,那溫潤的暖玉上,仿佛還沾著宗門弟子的鮮血,初代宗主的殘魂,是否也曾在滅門時發出過無聲的悲鳴?
沈清豔顯然也在期待那枚鳴月佩,她悄悄挺直脊背,雙手在裙擺下擦了擦,眼底的期待幾乎要藏不住。沈威也放下了酒杯,半眯的雙眼微微睜開,目光死死盯著陸承淵的手,指尖又開始摩挲錦袍上的雷雲紋樣——他比誰都清楚鳴月佩的價值,拿到它,就等於拿到了打開青鸞宗大門的鑰匙。
可陸承淵緩緩抬手時,掌心躺著的,卻是一枚赤金鑲紅寶石的盤龍佩。赤金是千年沉金所鑄,紅寶石采自極寒冰脈,在燭火下泛著璀璨的光,一看便知價值不菲,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隻是枚普通的貴重飾品,沒有任何特殊靈力波動,更沒有鳴月佩的逆天功效。
“清豔,”陸承淵握著盤龍佩,語氣裏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原本準備了家傳玉佩當信物,可昨日不慎遺落在宗門秘境中,一時難以取回。這枚盤龍佩是我早年遊曆蒼州時所得,雖不及家傳玉佩有紀念意義,卻是我珍藏多年的心頭好,還望你不要嫌棄。”
沈清豔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她垂眸看著那枚盤龍佩,眼底的期待先變成驚愕,又飛快覆上一層慍怒,可這情緒隻持續了一瞬,她便又揚起笑容,伸手接過玉佩,聲音甜軟卻帶著明顯的僵硬:“承淵說的哪裏話,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可她接過玉佩的動作卻格外敷衍,指尖剛碰到,就立刻塞進了袖口,仿佛那枚價值連城的盤龍佩是什麼燙手的山芋。
沈威的臉色沉了沉,目光掃過盤龍佩,眼底的冷厲一閃而過:“少宗主有心了,這盤龍佩寓意龍鳳呈祥,倒也貼合今日的喜宴。隻是……”他話鋒一轉,端起酒杯卻不喝,目光似不經意般落在陸承淵的袖口上,“聽聞青鸞宗的家傳佩多與宗門大陣有關,賢侄遺失的那枚,莫不是能引動九天青鸞大陣的至寶?畢竟是初代宗主傳下的物件,丟了實在可惜,玄霄宗恰好有幾位擅長尋物的修士,或許能幫上賢侄的忙。”
這話既是試探,又是逼宮——承認是鳴月佩,就等於暴露宗門機密;否認,沈威就能借機派修士入青鸞宗秘境探查。陸承淵心中一凜,麵上卻笑得坦然,他將裝著盤龍佩的錦盒輕輕放在桌案上,指尖劃過盒蓋,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沈宗主多慮了,那不過是枚普通的家傳佩,上麵隻刻了些先祖家訓,哪能跟宗門大陣扯上關係?青鸞宗的大陣核心器物,向來由長老會妥善保管,晚輩不過是個小輩,哪有資格隨身攜帶如此重要的物件?”
他頓了頓,抬眼看向沈威,目光清澈卻藏著一絲銳度:“倒是沈宗主方才說玄霄宗有尋物修士,晚輩倒想起一事——前幾日聽聞玄霄宗秘境中似有靈脈異動,不知是否影響了宗門的法器煉製?清豔送我的這枚雷雲護心鏡,靈力醇厚,工藝精湛,想來玄霄宗的法器煉製術愈發精妙了,晚輩實在佩服。”
這話既堵死了沈威派修士入秘境的借口,又暗指玄霄宗秘境靈脈不穩,或許影響了法器品質,順帶還捧了沈清豔一句,讓沈威無從反駁。沈威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顯然沒料到這個“被愛情衝昏頭的小輩”竟如此伶牙俐齒,他壓下心中的不滿,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賢侄倒是關心玄霄宗,秘境靈脈隻是小波動,不礙事。不過賢侄遺失了家傳佩,終歸是大事,若是需要幫忙,玄霄宗隨時可以出力——畢竟兩家如今已是盟友,理當互相幫扶。”
“多謝沈宗主的好意,”陸承淵微微欠身,語氣誠懇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宗門秘境是青鸞宗的禁地,外人入內恐驚擾秘境中的靈脈,晚輩已安排宗門弟子仔細搜尋那枚玉佩,相信不久便能找回。實在不敢勞煩玄霄宗的修士,免得讓人說青鸞宗連自家物件都看管不好,還要勞煩盟友費心,反倒落了青鸞宗的麵子。”
這話既點明了秘境的禁地屬性,又暗諷沈威“多管閑事”,還拿“宗門麵子”當擋箭牌,堵得沈威啞口無言。沈威看著陸承淵,半眯的眼中冷厲更甚——這哪裏是個蠢貨,分明是隻藏起了爪牙的狐狸!
他壓下心中的算計,端起桌上的酒杯,對著陸承淵舉了舉:“既然賢侄已有安排,那沈某便不多插手了。來,咱們舉杯,預祝兩宗聯姻圓滿,日後攜手共進,共創蒼州修真界的佳話!”
陸承淵也端起酒杯,與沈威的杯子輕輕碰撞,清脆的聲響在喧鬧的前廳裏格外清晰。酒液在杯中晃動,映出兩人臉上虛偽的笑容,可眼底的算計與警惕,卻怎麼也藏不住。
“預祝兩宗攜手共進!”
話音剛落,陸承淵指尖摩挲著白玉茶盞溫潤的弧度,抬眼望向沈威,眸光裏浮動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語氣自然的說:”對了沈宗主,聽聞貴宗有位顧寒舟小友,在陣法之道上造詣頗深。不知可否請宗主牽線,讓晚輩有機會向他討教一二?”
沈威捏著雲紋青玉扳指的手指猛地收緊,雷雲紋樣在他掌心壓出蒼白的凹痕。茶案上蒸騰的熱氣模糊了他眼底一閃而逝的慌亂,轉瞬之間,他已恢複宗主的從容,眉峰微蹙道:”顧寒舟?賢侄莫不是誤聽了傳聞?玄霄宗曆代弟子名錄裏,從未有過這個名字。”然而,袖口下若隱若現的青筋還在微微跳動,如同泄露秘密的蛛絲馬跡,將不合時宜的慌亂暴露無遺。
這抹破綻被陸承淵精準捕捉,他端茶的手不自覺收緊,茶盞邊緣磕在案幾上發出“叮”的輕響,像一顆石子投進他心湖。壓抑著內心翻湧的暗潮,他轉向沈清豔,麵上掛著溫和的笑:“清豔自幼在玄霄宗長大,與年輕一輩弟子走得近,或許比宗主更熟悉宗門新秀?說不定顧寒舟是近年才入宗、尚未嶄露頭角的弟子?”說話時,他的目光如利箭般掃過沈清豔——果然,她聞言先是下意識瞟向父親,眼底閃過一絲慌亂,才慌忙收回視線,那轉瞬即逝的眼神交流,讓陸承淵心底的疑雲愈發濃重。
沈清豔指尖絞著裙帶,指甲幾乎要掐進絲綢裏,麵上卻浮起恰到好處的困惑,聲音甜軟得像裹了蜜:“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呢。承淵你也知道,父親最看重陣法人才,若真有這般懂陣的弟子,定會親自帶在身邊栽培,早就讓他在宗門裏出盡風頭了,哪會藏著掖著無人知曉?怕是你從別處聽來的消息有誤,記錯名字了吧?”話音未落,她又飛快地瞥了沈威一眼,父女二人交換的眼神像一道無聲的暗號,無需言語,卻讓陸承淵瞬間篤定——顧寒舟不僅真的存在,還極有可能活著。
陸承淵壓下心底翻湧的激動,起身作揖,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歉意:“是晚輩孟浪了!不過是道聽途說的消息,竟擾了二位雅興,還望莫要見怪。”
沈威顯然鬆了口氣,緊繃的肩線微微放鬆,連忙接過話頭,壓下心中殘留的不滿,臉上的笑容依舊溫和如舊:“賢侄鑽研陣法、求才心切,偶爾記錯也是常事。不說這個了,喜宴還在熱熱鬧鬧進行,咱們陪各位賓客多喝幾杯,可別讓氣氛冷了下來。”他刻意加快語速,抬手示意侍者添酒,銀壺傾酒的聲響像是在掩飾什麼,顯然不願再在“顧寒舟”這個名字上多做糾纏。
陸承淵順著他的話點頭應下,舉杯時指尖卻控製不住地微微發顫。目光掠過沈威袖口下仍未完全平複的青筋,又掃過沈清豔悄悄攥緊裙褶的手——那指節泛白的模樣,哪是尋常的緊張,分明是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心底的寒意像浸了冰的冷水,一點點漫上來,順著血脈淌遍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顧寒舟——那個沉默寡言的少年,明明是沈威的庶子,卻因母親出身低微,在玄霄宗受盡冷眼,不僅得不到半點重視,還被沈威親手趕到青鸞宗做外門弟子,連修習核心功法的資格都沒有。卻在前世青鸞宗滅門時他為護自己而死。可這一世,顧寒舟沒有像前世那樣來青鸞宗當外門弟子,沈威父女對他的名字又如此諱莫如深,連提都不願多提——他到底被藏在了哪裏?是被沈威關在了玄霄宗的某個隱秘之地,還是因不願同流合汙,正遭受著非人的折辱?那股擔憂像瘋長的藤蔓,緊緊纏上陸承淵的心頭,越收越緊,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席間的歡聲笑語依舊,賓客們的恭賀聲、杯盞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可落在陸承淵耳中,卻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棉絮,模糊又刺耳。他望著前廳中一張張虛偽的笑臉,聽著那些言不由衷的祝福,隻覺得每一分每一秒,顧寒舟都可能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承受折磨。他必須盡快想辦法,哪怕隻是先查清顧寒舟的下落也好——至少,要知道那個前世為自己而死的少年,這一世是否還活著,是否還有被救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