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婦進門，次日要早起去給長輩請安，認一認府上的女眷，往後好來往說話，免得叫不出名，失了禮。
    宋斜月醒來時，天剛蒙蒙亮。
    原以為她起得很早了，誰知謝硯更早。
    換好了衣物在一旁的桌邊坐著，靜靜看著窗欞，也不知道是在看什麼，又不大像是在出神發呆。
    宋斜月撐著身子起來，一麵叫外頭的丫鬟，一麵與他說話：“夫君是幾時醒的？怎麼不叫我？”
    謝硯不知飄到何處的神回攏，睫毛眨了眨，淡聲應話：“寅正初刻便醒了，那時太早，有丫頭們在，何故叫你。”
    宋斜月一聽，頓時敬佩不已。
    雖說她不是喜歡賴床久睡的，可也做不到起這麼早。
    也虧得他沒叫她，不然，難保不會出現他叫四五聲都叫不醒她的場麵。
    避免了尷尬。
    旁邊伺候宋斜月的幾個丫頭相視一眼，年紀最大，性子沉穩的柳黛笑道：“我們大少爺性子安靜了些，可也不是木頭，大少爺這是體貼大少奶奶您，怕累著大少奶奶。”
    屋裏除了紅珠紅玉兩個丫頭，剩下包括柳黛在內的六個丫頭，都是謝老太太親自挑的人，指派過來的。
    來前再三囑咐，要好好為大少爺跟大少奶奶牽線搭橋，撮合兩人多親近些。
    這不馬上就給找著機會了。
    宋斜月能猜出她們的意思，配合地羞澀笑笑，“夫君他對我好，你們也嘴甜，說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話落，丫頭們又是一陣低笑。
    柳黛道：“大少奶奶臉皮薄，這有什麼不好意思，夫妻恩愛，和和美美，多好的事啊。”
    宋斜月嗔她一眼，“快些停了，再說下去，我這臉要羞紅的不用再抹胭脂了。”
    謝硯聽著妝台這邊的說笑聲，扭頭往她那邊看了眼。
    丫頭們忙前忙後為她洗漱綰發上妝，她也興致盎然地挑選著自己要戴的首飾，聲音細細低低地與丫頭們說話。
    顯得熱鬧有人氣，一掃屋裏原先的沉悶安靜。
    有丫頭們幫忙，宋斜月很快就收拾好了。
    她走到謝硯麵前，攤開雙手輕轉了一圈，笑吟吟地問：“夫君看看，我這身打扮怎麼樣？有什麼出格的地方沒有？”
    謝硯仔細地打量了一番。
    上身是紅色對襟長衫，襟邊是織金的並蒂蓮花紋樣，下配著杏色的裙子，裙擺邊緣裹著一圈紅色滾邊。
    頭發高綰，帶著金鳳步搖，珍珠簪子，海棠絹花，耳掛翠玉環，項飾腕飾，皆戴了齊全。
    她本就膚姿明瑩，這身明豔打扮將她的美襯得十足顯眼，像春日裏開得正豔，生機勃勃的芍藥。
    謝硯沉默了片刻，對上她望來希冀盈盈的目光，心頭沉壓壓的，麵色不顯，如實道：“很好看。”
    頓了一下又道：“祖母上了年紀，又慈愛，最喜歡家裏人穿著鮮亮些，尤其是年紀小的小輩們，你這身打扮，祖母她會很喜歡。”
    宋斜月眼睛更亮了點，“祖母她老人家喜歡，夫君難道不喜歡？”
    既然做了夫妻，不管往後如何，眼下她得抓住機會攏他的心，多加點情份，畢竟在謝家，她還是要靠他的，哪怕他如今身體不好，可要是出什麼事，他願意站在她這邊，多為她說兩句話，她都能安穩度過去。
    情份啊，最是虛無縹緲的，有時也是最有用的。
    何況目前謝硯的表現來看，他性子還算端正溫良，對她規矩有禮，也很是體貼，她與他多親近，也算是回報。
    謝硯：“……”
    他微微別開眼，“時候不早了，去祖母那邊吧。”
    他的小廝在外頭候著，聽到他喊，便進來推他出去。
    至於那句喜不喜歡的答案，沒了下文。
    宋斜月笑了笑，也不在意，留兩個丫頭守屋，剩下的都跟著她一塊兒去。
    謝硯原先才名顯赫，看著前途無量，後來出事廢了，又有老太太護著疼著，他的事在謝家，還是第一要緊事。
    今日新婦見禮，謝家老宅的四房人員，凡是在家的，都早早過來陪著老太太等著了。
    宋斜月與謝硯同行而入，先給老太太敬茶。
    老太太笑嗬嗬地，將一個簡樸的紫檀木盒子遞給她，柳黛代接。
    之後便是其他叔伯妯娌，兄弟姊妹。
    謝家人口不算多，攏共隻六位老爺，三位姑奶奶。
    謝家二老爺，三老爺，二姑奶奶，這三個是一母同胞，老太太所出，剩下的，都是姨娘太太所出。
    謝硯生父二老爺，跟三老爺如今不在老宅，其他人宋斜月都認齊全了，收了不少禮。
    敬完茶，便是擺飯。
    宋斜月已為人婦，按規矩該跟幾位妯娌伺候老太太跟其他太太們用飯，隻是謝老太太不興這個，嫌棄折騰人，大家都一塊兒坐著吃飯，有丫頭們服侍。
    飯桌上，宋斜月眼觀六路，留意著其他人用飯的規矩禮儀，還要照顧謝硯，在大家麵前演一演她的貼心。
    一頓飯吃的是費盡心思，精疲力盡。
    吃完飯，老太太便讓大家都散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宋斜月當即沒骨頭一樣歪到了榻上。
    謝硯看她懨了一半的精神，思及方才她在飯桌的表現，扭頭吩咐丫頭：“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撿兩樣好的拿過來，方才在祖母那邊人多，我吃得不大好。”
    小丫頭行禮去了，宋斜月來了精神，享受著柳黛的揉肩捏背，一手托起自己的腮，笑吟吟地盯著他。
    謝硯以為她有話要與他說，等了一會兒，不見她有開口的意思，也就移開了注意力。
    又過了一會兒，那道含笑盯著他的視線依舊沒有消退挪開的意思，謝硯看向她，眼神避開了她過於明亮的眼睛，淡聲問：“可是有事？”
    宋斜月笑著搖頭，“沒有啊，我就是想好好看看夫君，昨夜裏雖有燭火照明，可是我新婚緊張，燭火也不如這大白天裏明亮，我都沒仔細瞧好夫君。”
    謝硯眼珠微動，戴著麵具的左臉微微別開，避開榻上人的目光，語氣淡淡：“我麵容有損，身殘久病，並沒有什麼好看的。”
    宋斜月捕捉到他這一細微的動作，沒有多想，隻當他有些不喜她的行為，不過，她也沒在意。
    她理解，病了的人，性子總是難以避免有些別扭跟敏感，何況從她那個死鬼老爹口中得知，謝硯在出事之前，是才華橫溢的如玉君子。
    一把大火毀了他，跌進泥沼塵土中，還不知道能活幾時，敏感些很正常。
    甚至他還隻是用這種小動作來表示他的不喜歡，而不是直接吼罵拿東西砸人。
    “真細算下來，天底下的人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照樣沒什麼好看的。”宋斜月理直氣壯道，“再說了，你都是我夫君了，好不好看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就是想看夫君你啊。”
    她聲音清脆響亮，屋裏丫頭們都在，聽到她的話，一個個低頭捂嘴露出笑來。
    謝硯心頭也跟著跳了一下。
    柳黛道：“大少奶奶你不知道，大少爺讀書人臉皮薄，以前也沒人敢這麼盯著他看，頭一回遇上，大少爺哪裏受得住，怕自己臉紅才隨口扯的借口。”
    宋斜月抬了抬下巴，哼笑著起身，走到謝硯麵前，驀地彎腰俯身。
    “夫君不喜歡我看你，那夫君多看看我怎麼樣？”
    兩人距離一下子拉得極近，近得能看見彼此麵容上的肌理，說話時，她唇齒間呼出的溫熱氣息，也似羽毛輕掃到他右臉上，熱得有些細癢。
    他放在腿上的雙手指尖蜷了一下，側開的頭不知該如何做，一時僵在那裏。
    “我不誇大自己長得多麼國色天香，起碼也是五官端正，夫君不看我，難道是嫌棄我不夠好看？不喜歡我嗎？”
    宋斜月步步緊逼，目光灼灼地盯著，宛若生了鉤子，要將他側偏的腦袋給勾回來。
    謝硯背脊緊繃，貼緊了椅背。
    宋斜月本來隻是想逗他，看看他羞窘的模樣。
    盯著他那塊完好潔白的右臉，她好像看入迷了。
    膚白得有些透明病弱，淡色的唇瓣輕抿著，顯出他內心的糾結，眉眼微垂，濃密纖長的睫毛似烏黑的鴉羽般垂落，在蒼白的臉上投出一小片晦澀的暗影，透出莫名的可憐。
    宋斜月心尖一動，盯著他右臉那塊蒼白細膩，好像冷玉質地的**，她下意識抬手，想要去摸一下。
    就在她快碰到時，一隻骨節勻稱突出的削瘦手掌，驀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謝硯終於轉過了頭，與她麵麵相對。
    “你是我妻子，我自然……自然喜歡你。”
    在喉舌間幾經翻滾的字眼，終於吐了出來，語調平淡。
    宋斜月一點也沒有做壞事被抓的尷尬，得到他的答案，她笑得眉眼彎彎，“夫君喜歡我，我也喜歡夫君。”
    謝硯唇又抿起來，抓著她手腕的力道鬆開，下一瞬，他便感到右臉覆上一片溫熱，又飛快離開。
    他整個人僵在椅子上。
    宋斜月當做沒看見，又抓住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臉。
    “禮尚往來，我摸了夫君，夫君也摸回來。”
    謝硯的手掌僵如石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