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空氣彌漫著泥土與草木的清新，但臥房內依舊殘留著未散的荷爾蒙氤氳。雷歐在圓床上醒來時，感覺身體像被碾碎重組過。
    昨晚強行約束暴走神力又經曆激烈失控的一夜，即使身為神君，他也前所未有的疲憊。回歸凡體，高燒襲來，雷歐每塊肌肉都酸痛難耐，太陽穴突突地跳。喉嚨很幹，他試圖坐起身找水喝，一陣強烈的眩暈讓他又重重跌回床墊裏。
    “醒了？”
    比利的聲音響起，雷歐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映入眼簾的是比利放大的臉，正關切地看著他。他手裏端著白瓷碗，裏麵是冒著熱氣的白粥，米粒熬得軟爛晶瑩。
    “別亂動。”比利語氣強硬，“我跟劇組請過假了，你今天歸我管。”他舀起一勺粥，湊到唇邊仔細吹了吹，確定不燙了，才遞到雷歐幹裂的唇邊。
    雷歐乖乖地張開了嘴。
    一碗粥見底，比利放下碗。雷歐躺下準備繼續睡，比利看著雷歐依舊紅熱的臉頰和緊閉的雙眼，皺了皺眉。下一秒，被子被掀開，一具帶著涼意的身體靠了過來。
    “嘶…”雷歐被那突如其來的冰冷激得一顫。
    “舒服嗎？”比利伸出雙臂，不由分說地將雷歐摟進懷裏。雷歐刹時如在炎夏裏跳進了冰川溪流，體內的燥熱迅速得到緩解。
    比利是故意調低身體的溫度來替他降溫？
    雷歐意識到這點後臉上更加滾燙，頭埋得更深。這個惡魔…
    比利似乎很滿意雷歐的反應，盡管他自己臉色也有些不好看，長時間維持低溫狀態對現在的他來說也並不輕鬆。他調整姿勢，讓雷歐靠得更舒服些。
    雷歐漸漸意識迷離，他似乎感到比利柔軟的唇碰了碰自己的額頭。恍惚中，聽到一個低沉而模糊的聲音在耳邊輕喃：“…你肯定不知道以前我也這樣給你當過降溫抱枕…”
    雷歐想聽清，但那聲音如同水底的泡沫，倏忽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噩夢：
    黑暗中，是渡劫時黎貝斯將他推下飛行器，獨自走向駕駛艙的畫麵，他在半空中看到飛行器炸成一朵灰雲，緊接著，比利出現在了他麵前，對他露出一個燦爛卻絕望的笑容，身體從四肢末端開始，化作點點黑色的塵埃消散。他想伸手去抓，卻是徒勞。隻能眼睜睜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帶著最後一絲眷戀，徹底化為烏有，最後連塵埃都消失在無盡的虛無裏。灰飛煙滅。
    “不——！”雷歐猛地從噩夢中驚醒。
    眼前是比利亞麻色睡衣的布料，鼻尖是他熟悉的體味，他還能聽到他平穩的心跳。
    雷歐急促的喘息驚動了比利，他睜開眼看著他，“做噩夢了？”
    恐懼如潮水褪去，雷歐有種莫名的失而複得的心情，他沒有說話，緊緊回抱住了比利。
    比利愣了一下，隨即收緊了環抱著他的手臂，下巴輕輕抵在雷歐的頭頂，低聲安撫：“沒事了…”
    熱度終於在一覺之後退去大半。午後，雷歐靠坐在床頭，比利坐在窗台邊的椅子上讀著本該是今天拍攝部分的劇本。
    空氣中彌漫詭異的寧靜，沉默良久，雷歐先開了口，他直視著比利那會發光的眼睛，聲音低啞，“你體內…有一塊能給你帶來異能的神器碎片。”
    比利眼神一凜，沒有打斷。
    “很危險。不止對你，也可能對這整個世界。”雷歐越發嚴肅，“…它來自東方天界。或者說，它是我們界域內維穩的一部分。”
    他頓了頓，接著道：“東方天界命我回收它。而回收的代價…”他看著比利困惑的臉，艱難地坦白，“…可能會傷到你。”
    “異能？”比利托著腮的手輕輕拍了兩下自己的臉，他思考了一會兒，打了個響指，“是我能暫停時間，預感危險的能力嗎？”
    雷歐點點頭。
    “所以——”比利突然有些不爽，“你接近我，配合我胡鬧，和我睡覺，都**是為了這個？！為了回收那塊破碎片？！”
    房間的氣氛沉重了起來。雷歐迎視著那雙燃起了憤怒和質疑的眼睛，沒有否認，也沒有辯解。
    “媽的…時間的饋贈？哈…”比利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起之前的沾沾自喜，“真是個笑話。”原來老酒保沒有騙他。
    “你認出我了對嗎？”雷歐的聲音依然沉著理性，“黎貝斯？比利？又或者該叫你貝利爾？”
    貝利爾聽到這句反問，比之前聽到的所有都更令他震驚。雖然昨晚的種種，已經讓他們心照不宣，但他並未想到這神君知道他是很久以前的黎貝斯也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他眼前迅速回閃過所有可以稱之為得罪這位神君的片段，剛才強勢的立場立即弱化下來，他不過一界C級惡魔，身上突然出現了東方天界的東西？這該不會是神君的借口，找上他就是來算賬的吧…可是…昨晚他也明明在雷歐眼裏看到了一樣的感情，而就在剛才他還好像生怕失去他般緊緊抱著他，這小神君最不擅長掩飾，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沒錯。”貝利爾不再閃躲，幹脆利落地承認了。他心中也有亟待解答的疑問，而此刻，他隻想聽對方親口說出答案。
    對於他的攤牌，拂頌有些意外。他本以為這惡魔又要上演“失憶”的戲碼。
    “你剛才說，取出碎片會傷到我？”貝利爾不等他反應，接著問道，“具體是怎麼個傷法？”
    “…你可能會死，”拂頌沉默了幾秒，還是實話實說，“因為那碎片已經和你的靈魂深度融合…”
    “所以，你要殺了我。”有時候，貝利爾真是受夠了東方仙族這種迂回婉轉的說話方式。
    “不——！”拂頌脫口否認，隨即像是泄露了什麼不該有的情緒，下意識地咬住下唇，語氣也弱了幾分，“我…還在想辦法。”
    “你不想我死？”貝利爾繼續引導著。
    拂頌似乎終於明白了這惡魔的用意。他不再回答，而是傾身向前，一個輕柔的吻落在了貝利爾的臉頰上。他抬眼看他，眼眸中盛滿了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片刻寂靜後，才聽得他仿佛歎息般的無奈輕語——
    “我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