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旭停穩車，側頭看去，發現副駕駛座上的江之陽不知何時已經歪著頭睡著了。
    玩了一晚上的疲憊，加上車內適宜的溫度和安穩的環境，讓他睡得十分香甜，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均勻綿長。
    江之旭看著弟弟毫無防備的睡顏，眼中冷硬的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了下來，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帶著寵溺的歎息。
    他解開自己的安全帶，輕輕下車，繞到副駕駛那邊，小心翼翼地打開車門，俯身，動作極其輕柔地將江之陽從座椅裏抱了出來。
    少年雖然清瘦，但分量也不算輕。江之旭卻抱得很穩，仿佛臂彎裏是世間最珍貴的易碎品。
    他盡量讓自己的步伐平穩，避免驚醒懷中的人。
    抱著弟弟穿過夜色籠罩的庭院，走進燈火通明的主宅客廳時，江之旭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客廳巨大的沙發裏，父親江青山正端坐著，手裏拿著一份文件，似乎在看，又似乎隻是在沉思。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先是落在被大兒子穩穩抱在懷裏、睡得正沉的小兒子身上，威嚴的眼神裏掠過一絲極淡的柔和，隨即又恢複了深潭般的平靜。
    江之旭對上父親的目光，微微頷首示意，沒有停下腳步，徑直抱著江之陽上了二樓，走向他的臥室。
    他將弟弟輕柔地放在柔軟的大床上，熟練地替他脫掉鞋襪和外衣，拉過薄被仔細蓋好，又調暗了床頭的燈光。
    做完這一切，他在床邊靜靜站了片刻，確認弟弟沒有被驚醒，依舊沉睡著，這才轉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當他重新回到客廳時，江青山已經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正端起一杯傭人新奉上的熱茶。客廳裏隻剩下他們父子二人，氣氛安靜得有些凝重。
    江之旭在父親對麵的沙發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是一個準備交談的姿態。
    江青山沒有看他，目光落在手中茶杯氤氳的熱氣上，聲音低沉地開口，說出的內容卻讓江之旭的心猛地一沉：
    “下午，陽陽和季家那小子在商業街玩的時候，有人跟蹤。”
    江之旭的背脊瞬間繃直，眼神銳利如刀，猛地看向父親：“確定嗎？是……旁係的人？”他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這個最壞的可能。
    像江家這樣的百年望族，根係龐大，結構複雜。表麵上光鮮亮麗、掌控龐大商業帝國的被稱為嫡係，是家族的掌舵者和門麵。
    而還有一部分人，則長期遊走在灰色甚至黑色地帶，處理那些不能見光的事務，被稱為旁係。
    說好聽點，是互為表裏，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共同支撐家族。說難聽點，嫡係是執刀者，而旁係，很多時候就是那把見不得光的刀。
    這種微妙的平衡，在江之陽的爺爺江士群執掌家族時被打破。
    那位頗具魄力的老爺子，為了洗白家族產業，壯士斷腕，毅然關閉了江家在國外的諸多地下生意，試圖將家族徹底引向正軌。
    這一舉動固然讓江家明麵上的聲譽和地位提升，卻也斷了旁係最主要的經濟來源。這把習慣了陰影和巨額利益的“刀”，便開始逐漸變得不聽話，蠢蠢欲動。
    直到幾年前，那場針對江青山和秦妗的車禍，徹底激怒了當時正值鼎盛的江青山。
    他以鐵血手腕進行了一場內部清洗，手段雷霆萬鈞，才將那些躁動的旁係暫時壓製下去，換來了這幾年的相對平靜。
    “李嶽發現得及時，把人截住了。”江青山的聲音依舊沒什麼起伏，但握著茶杯的手指關節卻微微泛白，“但……抓到的時候，人已經自盡了。沒留下任何活口和明顯的證據。”
    他抬起眼，目光與兒子對視，那裏麵是曆經風浪後的深沉與冰冷。
    “手法很幹淨，像是受過訓練的死士。雖然沒證據，但八成，是旁係那群喂不熟的狼崽子。”
    江之旭的眉頭緊緊鎖起，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自盡？死士？這已經不是普通的監視或試探了。
    “他們……還不死心？”
    他的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後怕。如果今天不是李嶽警覺，如果不是隱匿護衛的策略起到了作用，後果不堪設想。
    江青山將茶杯輕輕放在茶幾上，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他靠在沙發背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第一次清晰地顯露出一種深切的疲憊，那是一種屬於英雄遲暮、力不從心的疲憊。
    他望著窗外在夜風中微微搖曳的常青樹，聲音裏帶著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沙啞：
    “也差不多了。利益動人心，貪婪是填不滿的溝壑。我老了……這些年，有些事，也確實感到力不從心了。”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敲在江之旭的心上。他猛地看向父親。
    在他心目中，父親一直是那座巍峨不動、足以抵擋一切風雨的山嶽。
    如今，這座山嶽，親口承認了“力不從心”。這不是示弱，而是一種沉重的、關於權力和責任交接的宣告。
    江之旭沒有立刻說話。他的目光也轉向了窗外。夜色濃重，窗外的那顆銀杏樹被風吹著，葉子發出嗦嗦的聲音，這棵樹還是當年江士群當上家主後親手種的，在風中舒展著枝葉，看似從容，其下的土壤深處，卻可能早已暗流湧動。
    客廳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隻有牆壁上古老大鍾的秒針，發出規律而清晰的“滴答”聲，仿佛在丈量著這緊張而凝重的時刻，也仿佛在催促著，新一代的執刀者，必須更快地成長起來，握緊手中的權柄，去麵對那些隱藏在暗處的、永不滿足的獠牙。
    江之旭看著窗外晃動的樹影，眼神逐漸變得堅定、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鐵。
    他知道，父親這句話之後，他肩上的擔子，將不再是學業、公司，而是整個江家嫡係的未來，和……弟弟絕對的安全。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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