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把手轉動的聲音很輕，但陳鋒聽得清楚。他貼著牆，戰術筆還握在手裏，指節因用力而發白。屋裏徹底黑了，隻有消防梯下方的巷道透上來一點街燈的微光，照在他半邊臉上。
    他沒動，也沒出聲。
    門開了條縫，一個人影探出頭，左右看了看。是張明遠。他手裏提著一個黑色公文包，肩膀繃得死緊。
    陳鋒等他一隻腳邁出門檻，猛地從側後撲上去，一記肘壓撞在他後頸。張明遠悶哼一聲，包脫手落地，人被死死按在門框上。
    “別動。”陳鋒聲音壓得很低，膝蓋頂住他後腰，“你剛燒了什麼？”
    張明遠喘著氣，沒回答。走廊盡頭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陳鋒迅速搜身，在他西裝內袋摸出一串門禁卡和一把保險櫃鑰匙。他把人拽回辦公室，反手關門，順手將戰術筆插進鎖孔卡住機械結構，防止外麵再開。
    屋裏漆黑。他掏出手機打開手電，光掃過桌麵——碎紙機還在運轉，出口堆著半截紙屑。他伸手進去，撈出幾張未完全切斷的紙片，上麵殘留著“患者姓名”“用藥記錄”等字樣。
    腳步聲到了門外。陳鋒屏住呼吸。
    門外停了幾秒，又漸漸遠去。
    他鬆了口氣，蹲下身翻撿公文包。裏麵是幾份文件，最上麵一份封麵寫著“港口集團醫療部1998年度特護項目結算備忘錄”。他快速翻了幾頁，看到其中一頁夾著一張手寫清單，列著七八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麵標著金額和日期。最後一個名字被劃掉了，但還能辨認：陳國強。金額是八萬，日期是1998年7月21日。
    陳鋒盯著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緊。
    這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敲擊聲。
    “陳鋒！”是林悅的聲音，“開門，我們到了。”
    他起身拉開門。林悅和趙大川站在外麵，身後跟著兩名技術員。林悅手裏提著一個銀色箱子，趙大川則直接衝進屋內查看現場。
    “人呢？”趙大川問。
    “銬在牆邊。”陳鋒指了指角落。張明遠已經被戴上手銬，靠牆坐著，臉色發白。
    林悅走進來，打開箱子，取出一台帶顯示屏的便攜設備。“多光譜掃描儀充了電，能用兩個小時。”
    她走到碎紙機旁，把未完全粉碎的紙片一張張攤開在桌麵上。有些紙頁邊緣焦黑，像是從火裏搶出來的。她用鑷子夾起一張，放在掃描儀平台上，啟動程序。
    屏幕亮起，灰白的圖像逐漸清晰。一行行文字浮現出來。
    “患者：陳國強……入院時間：1998年7月20日01:17……主訴皮膚灼痛、持續嘔吐、視力模糊……血液檢測顯示γ射線暴露超標……診斷：急性放射病早期……”
    林悅念到這裏，停了一下，抬頭看陳鋒。
    他沒說話，隻是走近了些。
    “治療方案：靜脈注射複合抗輻射製劑A型，每六小時一次，持續四十八小時……主治醫師：張明遠。”
    她轉向張明遠，“這藥是你開的？”
    張明遠閉著眼，像睡著了。
    林悅從隨身包裏取出一個透明袋，裏麵是一個小藥瓶，標簽殘缺，但還能看到“製劑A型”幾個字。“這是從老周車庫找到的藥瓶。成分檢測顯示，它和你記錄裏寫的藥一致。”
    趙大川在保險櫃前蹲著，用陳鋒給的鑰匙試了三次，才打開。櫃子不大，裏麵隻有一疊燒了一半的賬本殘頁，和一個U盤。
    他把殘頁拿出來，吹掉灰燼，攤在桌上。林悅掃了一眼，立刻說：“這上麵有”4·12關聯人員”的標記。”
    陳鋒接過殘頁，仔細看。除了名字和金額，還有些縮寫備注：“清口費”“封存檔案”“車損處理”……其中一頁寫著：“張——十萬，結清，不再過問。”
    他把殘頁收進證物袋，轉身走到張明遠麵前，把那份掃描出來的病曆複印件拍在他膝蓋上。
    “你救了他。”陳鋒說，“用藥記錄都在。可他最後是怎麼死的？”
    張明遠睜開眼，看了眼紙，又抬頭看他。
    “你父親沒死在醫院。”他聲音沙啞，“他被接走了。”
    “誰接的？”
    “穿製服的人。兩個，沒掛牌。”
    “警察？”
    張明遠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們來的時候，他已經退燒了，血象開始回升。再有十二小時，就能脫離危險。”
    “然後呢？”
    “他們出示了一份文件，說是上級命令，要轉院。我不同意，他們就強行帶走了。”
    “轉去哪？”
    “不知道。車沒掛車牌。但我記得……其中一個右耳缺了半塊。”
    屋裏安靜下來。
    趙大川低聲說：“老周右耳有傷，是早年出任務時炸的。”
    陳鋒盯著張明遠，“你後來為什麼改口？為什麼說你不認識他？”
    “因為有人來找過我。”張明遠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一個月後，有人遞給我一筆錢，讓我注銷執業資格，離開仁和。我簽了保密協議。那筆錢，夠我十年不工作。”
    “誰給的？”
    “我沒問。也不敢問。”
    林悅走到保險櫃前，把U盤插進筆記本。屏幕閃了兩下，提示需要密碼。
    “先帶回隊裏破。”趙大川說，“這地方不安全。”
    陳鋒點點頭，正要說話，突然注意到張明遠的手指在輕微顫抖。不是害怕，更像是……某種習慣性的抽動。
    他蹲下來，盯著那雙手。
    指節粗大，中指和無名指側麵有長期持針留下的繭。但更明顯的是，右手小指第一節缺失了一小段，像是被什麼咬斷或燒傷的。
    陳鋒忽然想起什麼。
    他回頭看向林悅，“老周藥瓶上的指紋，你比對過嗎？”
    “還沒來得及。”
    “現在比。”陳鋒站起身，“把U盤裏的文件導出來，先看有沒有其他患者記錄。”
    林悅迅速操作，幾分鍾後，屏幕上跳出一份加密文件夾，標題是“特護檔案-備份”。
    她嚐試破解，進度條走到百分之七十時，突然彈出一條提示：“文件已自毀，剩餘數據不可恢複。”
    “有人遠程觸發了清除程序。”她皺眉。
    趙大川立刻拔下U盤，“回去讓周明試試能不能恢複。”
    陳鋒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簾。天快亮了，街對麵的便利店剛開門，燈光照在濕漉漉的地麵上。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證物袋，裏麵是那張寫著“陳國強”的賬本殘頁。
    “父親被帶走時，還活著。”他聲音很平，“老周帶著警號牌回去，是為了留下線索。張明遠銷毀記錄，是因為他怕。”
    林悅走過來，“下一步，查那兩個接人的人。右耳缺損，穿製服，能調動警力……”
    “內部的人。”趙大川接話，“而且級別不低。”
    陳鋒把證物袋收好，看向張明遠，“你當年簽的保密協議，還在嗎？”
    張明遠搖頭，“燒了。”
    “筆跡呢？總該有印象吧？”
    “是打印的。簽名頁有公章，我沒看清圖案。”
    陳鋒沉默了幾秒，轉向趙大川，“先把他帶回隊裏。保險櫃、碎紙機、電腦主機，全都封存送檢。”
    趙大川點頭，示意技術員開始工作。
    林悅收拾設備時，忽然說：“這份病曆上寫的”複合抗輻射製劑A型”，不是常規藥。98年全省隻有三家單位有配額。”
    “哪三家？”
    “省疾控、軍區總院，還有一個……是港口集團內部醫療站。”
    陳鋒眼神一沉。
    “也就是說，”林悅看著他，“這藥根本不是從醫院出的，而是從王振海的地盤上來的。”
    屋裏沒人說話。
    陳鋒走到門口，拉開門。晨風吹進來，帶著一點潮濕的鐵鏽味。
    他最後看了眼這間辦公室。
    桌上散著紙片，保險櫃敞著，牆上掛著的醫療執照被趙大川取下來裝進了袋子。地上有一小片未燒盡的紙角，上麵還能看清兩個字：
    “陳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