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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市的夏天很熱,傍晚時分,空氣裏彌漫著油煙、飯菜香和夏夜特有的微燥氣息。
街邊這家“老張家常菜”生意正好,人聲嘈雜,杯盤碰撞聲不絕於耳。
殷閔炣和程墨淇剛從台球室出來,一身熱汗,運動後的鬆弛感還沒散盡。
程墨淇揉著肚子嚷嚷:“餓死了餓死了,炣,今天不想吃那些花裏胡哨的了,整點實在的家常菜怎麼樣?”
殷閔炣無所謂地聳聳肩,示意程墨淇隨意,然後被程墨淇拖著就往這家看著就煙火氣十足的小館子鑽。
館子裏很熱鬧,正值飯點,顧客絡繹不絕。
兩人坐在門口的位置,程墨淇用手扇著風百無聊賴地東張西望。
殷閔炣則低頭劃拉著手機,心思還沒完全從下午的球局裏收回來。
“簡單吃點吧,反正太熱沒胃口。”程墨淇興致勃勃的看著牆上的菜單,念念有詞,“麻婆豆腐,紅燒肉,糖醋排骨。。。你有什麼想吃的沒?”
“隨便點,我不挑。”殷閔炣劃著手機,頭也不抬。程墨淇白他一眼:“你真好意思說你不挑!”
殷閔炣沒理他,隨手回了一條大哥殷逸洲讓他早點回來的信息,旁邊的程墨淇點菜回來,不知道抽什麼風,突然用手肘猛地捅了他一下。
程墨淇語氣誇張,帶著點看熱鬧的戲謔:“誒,炣,快看!櫃台那邊打包的那個!嘖嘖,這小朋友長得真好看,側臉絕了!好像是你喜歡的類型?清冷型的!”
殷閔炣把手機收進口袋裏,無語的朝程墨淇那邊偏了一下頭:“你還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然後順著程墨淇示意的方向,懶散地瞥過去。
視線落在前台那個側影上,殷閔炣猛地一怔。
時間仿佛停止了。
鼎沸的人聲、炒菜的滋啦聲、程墨淇還在喋喋不休的調侃好像全部瞬間退去,隻剩下他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又瘋狂地擂動。
砰。
砰。
砰。
那人背對著門口,站在櫃台前等著打包。
簡單的白色T恤,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勾勒出清瘦的脊背線條。
半長的黑發柔順地垂落,遮住了一點側臉,發尾掃在頸窩處,襯得那段露出的脖頸愈發白皙脆弱。
是他嗎?
太像了。
那個輪廓……那低垂的眼睫……那抿緊的、略顯蒼白的薄唇……
那人微微側身,伸手結果老板手裏的打包盒,說了句什麼,看口型大概是“謝謝”。
殷閔炣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那人的左眼下方,一顆小小的淚痣綴在那裏,顏色很淡,但殷閔炣一眼就看到了。
譚秀渝。
這個名字自動冒出來,帶著七年的積怨、不甘、思念和猝不及防的劇痛,狠狠燙在他的心尖上。
絕對是他。
即使這個人長高了,留了長發,但那顆淚痣絕對不會錯。他的輪廓和樣貌依舊刻骨銘心。
是他。真的是他。
一瞬間,無數情緒洶湧撲來,將殷閔炣徹底淹沒。
譚秀渝。。。他回來了?那個在夢裏糾纏了無數次的身影,此刻就在眼前。不是幻影,是活生生的!
怎麼可能?七年,杳無音訊。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了。他怎麼會在這裏?在這個嘈雜的、平凡的街角小館?
心髒像是被攥住,又酸又脹,幾乎要窒息。
他瘦了,輪廓比以前更分明,帶著一種經曆風霜的疲憊感。
好像。。長高了點,但整體似乎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比如身上冷冰冰的氣質,比如這副“絕情”的樣子,一點都沒變。
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少年時期最真摯也最慘烈的痛楚,此刻翻江倒海。
七年。兩千多個日夜的思念、不解、憤怒和自我懷疑,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卻又堵在喉嚨口,燒灼得他眼眶發燙。
殷閔炣感覺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欸欸欸!看什麼呢那麼入神!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程墨淇還在旁邊不明所以地打趣,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別吵。”他像是突然被驚醒,突然出聲,聲音不大,帶著明顯的沙啞和緊繃。
他甚至沒看程墨淇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鎖在前方那個清瘦的身影上。
他要問清楚。
他必須問清楚。
身體先於理智做出了反應。
殷閔炣無視了旁邊程墨淇不解又震驚的眼神,撥開人群往譚秀渝那邊走。
譚秀渝接過老板手上的東西,轉身準備離開,已經走到了門口。
就在他轉身麵向門口,抬腳要邁出去的那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驟然堵在了他麵前,擋住了外麵漸次亮起的霓虹燈光。
譚秀渝一怔,下意識地抬頭。
四目相對。
譚秀渝那雙總是帶著淡淡疏離的棕黑色眸子,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間,猛地睜大。
瞳孔深處清晰地掠過一絲震驚,隨即是難以掩飾的慌亂。
殷閔炣。。。真的是他。
譚秀渝幾乎是立刻地、條件反射般地,在臉上築起了一層更厚的冰殼,試圖用慣常的冷淡將自己武裝起來。
可那瞬間的失態,沒能逃過殷閔炣銳利的眼睛。
殷閔炣看著他,看著他眼中同樣的驚濤駭浪被強行凍結,看著他故作鎮定的偽裝。
心頭的酸澀和憤怒交織翻騰,幾乎要衝破喉嚨。
他死死盯著譚秀渝的眼睛,聲音低啞得可怕,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裏擠出來:
“譚秀渝。”
他頓了一下,喉結艱難地滾動,聲音裏壓抑著翻湧的情緒:
“你……怎麼會在這裏?什麼時候回來的?”
最後一個問題,幾乎帶著控訴的意味,沉沉砸下:
“為什麼……?”
為什麼消失?為什麼不告而別?為什麼說那樣的話?為什麼……現在又出現在這裏?
他沒有說完,但他知道譚秀渝明白自己在問什麼。
譚秀渝完全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殷閔炣,這個七年前的同桌,朋友,和。。。前任。
七年前那句“分手”之後,他就以為兩人徹底結束了,再也不會相見。
殷閔炣。。。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還是那副陽光,總算帶著笑意的樣子,一看就很幸福。
譚秀渝和母親林媛剛回到A市沒多久,長時間的飛機行程讓譚秀渝身心俱疲,此刻混合著久別重逢的震驚和尷尬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打包袋,塑料袋發出刺耳的窸窣聲。
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不去看殷閔炣那雙盛滿複雜情緒的眼睛,隻盯著對方的領口。
“嗯。”他低低地應了一聲,算是承認身份。
然後他側身,試圖從殷閔炣身側的縫隙擠出去,動作帶著明顯的逃避意味,隻留下一句倉促而冷淡的:
“剛回來。還有事,先走了。”
場麵瞬間變得極其尷尬,空氣裏彌漫著無形的張力,緊繃得仿佛一觸即斷。
以前的深情和傷害,七年的空白和思念,此刻都凝結在這狹窄的飯館門口,在兩人之間無聲地激烈碰撞。
程墨淇在後麵看得目瞪口呆:“臥槽……?”
殷閔炣看著譚秀渝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沉默的站在原地,沒有追上去。
胸口又冷又沉,堵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那短暫的,充滿火藥味的交鋒,好像榨幹了他剛才衝過去的全部力氣和勇氣。
程墨淇從後麵湊過來,臉上寫滿了“臥槽這什麼情況”的八卦,他小心翼翼拍了拍殷閔炣的肩膀:“炣?你沒事吧?那人誰啊?你剛那樣子,跟要吃人似的,嚇我一跳。”
殷閔炣猛地回神。
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把胸腔裏翻江倒海的情緒壓下去,勉強扯出一個極其不自然的、甚至有些僵硬的笑容,眼神卻依舊有些失神地飄著。
“。。。沒事。”他的聲音幹巴巴的,帶著一種刻意的輕鬆,“看他。。。特別像一個以前的朋友。認錯人了。”
說完,他不再看程墨淇,徑直走向他們之前占好的那個略顯油膩的小方桌,一**坐了下來。
他拿起桌上廉價的紙杯,猛灌了一口涼白開,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澆不滅心口那股灼燒感。
程墨淇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他跟殷閔炣認識多少年了?從大學一起鬼混到現在,經曆過多少事兒?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兄弟了。
殷閔炣這人,平時看著隨和風趣,好像天塌下來都能當被子蓋,骨子裏其實又傲又倔,對不熟的人向來禮貌而有分寸。
可剛才那是什麼場麵?那是完全失態!
不管不顧衝過去,眼神裏的一係列複雜情緒,還有質問時聲音裏壓抑不住的痛楚。
——這能是“認錯朋友”的反應?騙鬼呢!
程墨淇跟著坐下,沒急著動筷子,一雙眼睛在殷閔炣臉上來回掃視,像是要把他臉上那層強裝的平靜給剝下來。
他“嘖”了一聲,身體微微前傾,胳膊肘撐在油膩的桌麵上,語氣篤定又帶著點戲謔:
“炣啊,不是我說你,你自己聽聽你這話,你自己信不信?”他拖長了調子,“認錯朋友?你剛才那樣子,活像是丟了八百年的老婆突然出現在眼前,還是跟別人跑了的!”
殷閔炣沒動,但握著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緊,眼皮狠狠跳了一下,卻沒反駁,隻是又低下頭,機械地拿起筷子,戳著碗裏的米飯。
程墨淇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那個猜測越發清晰。
他眼珠滴溜溜一轉,猛地一拍**,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帶著發現驚天大秘密的興奮:
“誒?!等一下!”他湊得更近,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和難以置信,“臥槽!這這這……該不會真是……是咱們殷少藏起來的小情人吧?剛才那款,清冷美人型的,可不就是你這些年交往的標準模板嗎!?”他特意在“交往”兩個字上加了重音,暗示殷閔炣那些短暫交往的對象。
殷閔炣這次幹脆連頭都沒抬,隻是沉默著。那沉默,在程墨淇看來,簡直就是默認!
程墨淇這下徹底來了精神,連麵前剛端上來的、散發著**香氣的紅燒肉都失去了吸引力。他一把攬住殷閔炣的肩膀,哥倆好地晃了晃,開始了連珠炮似的追問:
“快!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到底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
“好家夥,藏得夠深的啊!連我都瞞著?真不夠意思!”
“看你這反應,不止是小情人那麼簡單吧?舊情複燃?不對,你這反應更像是……舊情難忘?”
“我去,這不會就是當年讓你突然消沉了好一陣子,連你哥都驚動了那位”神秘初戀”?”
程墨淇的嘴皮子利索得很,問題一個接一個,還夾雜著各種“威逼利誘”:
“不說?行,那我可要給殷大哥打電話”彙報”一下你今天的異常表現了!”
“或者……下個月那輛你眼饞好久的限量版模型車,兄弟我可就不幫你搞渠道了哦?”
“趕緊的,滿足一下兄弟我這該死的好奇心!憋死我了!”
殷閔炣被程墨淇晃得心煩意亂,被他一連串的問題轟炸,再加上他哥的威脅,隻能投降。他煩躁地扒拉了一下自己打理得還算有型的頭發,歎了口氣。
“說說說!”他聲音悶悶的,無奈的妥協,“……吵死了。”
在程墨淇鍥而不舍的火熱注視下,殷閔炣終於開了口。
他沒有看程墨淇,目光有些放空地落在油膩桌麵的一道裂縫上,聲音不算大,帶著一種塵封已久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溫柔和…鈍痛。
“他叫譚秀渝……是我高中同桌。”
“不是什麼小情人……”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些,帶著自嘲,“……是初戀。不知道算不算的那種,他大概不會承認。”
殷閔炣用一種刻意的,近乎平鋪直敘的語氣,向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揭開了那段塵封的青春往事。
他講了那個開學時見到的那個總是冷冰冰、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漂亮同桌。
講了自己如何像個傻子一樣,不厭其煩地試圖焐熱那塊冰。
講了他送早餐被拒絕的糗態,講他故意問弱智問題隻為聽對方說句話的幼稚。
講了譚秀渝偶爾回懟時,自己心裏那種莫名其妙的雀躍。
講了那年學校舉辦的元旦晚會後台,那安靜得能聽見心跳的空氣裏,自己脫口而出的那句莽撞表白。
講了譚秀渝當時的愣怔和一瞬間的猶豫,自己後來不死心的死纏爛打。
講了後來那段短暫甜蜜的戀愛時光:青澀的牽手,隱秘的親吻,譚秀渝難得一見的淺笑。
也講了……臨近高考時,那個人毫無征兆的消失。
他焦急的打電話裏詢問,得到的卻是對方冰冷徹骨的“不喜歡”和“分手”。
以及隨之而來的,所有聯係方式的徹底斬斷。
講了那之後,自己如同被抽掉靈魂般的死寂,講大哥殷逸洲如何把他從崩潰的邊緣拉回來。
最後,他用一種近乎麻木的語氣,結束了這場遲到了七年的“坦白”:“……然後,就是現在了。”
程墨淇聽得目瞪口呆,手裏的筷子還夾著一塊肉,紅燒肉的油滴在桌上也渾然不覺。
他臉上的表情從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恍然大悟,最後定格在一種深深的“臥槽”式感慨上。
“……臥槽!!!”程墨淇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猛地一拍桌子,引得旁邊幾桌都側目而視。
他壓低了聲音,但語氣裏的激動不減分毫,“**啊炣!高中就搞定了這麼個高嶺之花?看不出來啊你!”
他隨即又佯裝憤怒,捶了殷閔炣肩膀一下,“真不夠意思!咱倆這交情,你居然瞞得這麼死!一個字都沒跟我提過!難怪……難怪你後來找的那些個,多多少少都帶著點那種清冷勁兒,嘖,初戀殺傷力也太大了!”
殷閔炣臉上沒什麼表情,剛才那段剖白已經耗盡了他所有的情緒。
他拿起筷子,機械地夾了一塊紅燒肉塞進嘴裏,食不知味地嚼著,眼神依舊有些空茫。
聽到程墨淇的抱怨,他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你又沒問。”
程墨淇被他這理直氣壯的“甩鍋”噎了一下,隨即翻了個巨大的白眼,也懶得計較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看著對麵明顯魂不守舍的好友,再看看窗外譚秀渝消失的方向,心裏嘖嘖稱奇。
“那怎麼辦,人家現在回來了,你還有沒有機會?”程墨淇碰了碰好哥們的肩膀,八卦兮兮的問。
“。。。不知道。萬一他處對象了呢。”殷閔炣戳了一下碗裏的米飯,泄憤似的,“當初可是他主動跟我提的分手,還說不喜歡。。。我絕對不會像舔狗一樣親自找他。”
程墨淇一臉不讚同:“看你這樣子,還是喜歡人家吧?喜歡就上啊,到時候被人拐跑了你就隻能哭了。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知不知道?”
殷閔炣煩躁的拎住桌上的塑料杯,把它殘忍的捏成一團丟進垃圾桶:“閉嘴吧你。”
作者閑話:
程墨淇每一句話都精準戳到殷少爺的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