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落的聲音在廢棄洗手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林曉踢了踢蜷縮在地的少年，嗤笑道：“嘖，這麼不經打了，也敢欺負我的阿阮？”說著他嫌棄地捂住鼻子。
    聽到林曉的話，沈寧昔沉默地把頭扭向一邊，不再搭理他，而這一動作卻瞬間激怒了林曉。
    沈寧昔是沈家一個尷尬的存在。七年前沈老爺子沈硯從陽光孤兒院將他帶回家，希望他能給兒子沈明遠和兒媳唐宛帶來慰籍——他們剛剛失去了年僅五歲的幼子沈清阮。原本夫妻二人對沈寧昔還算可以，可事與願違，一年後真少爺沈清阮的回歸，讓沈寧昔的處境變得微妙。
    沈氏夫婦開始厭惡這個養子，而沈清阮更是視這個“替代品”為眼中釘，認為他占據了自己優越的生活，不斷陷害他。可他們礙於沈老爺子的存在又不好將他趕出去，這就導致了沈寧昔的性格越發內向敏感，在學校裏幾手沒有朋友。
    “還敢瞪我？”林曉揪住他的頭發，“狼心狗肺的東西，真不值得阿阮為你求情！”
    旁邊的高個子跟班立刻湊上來：“就是，就是，這小子怎麼能跟嫂子比？”
    另一個矮胖跟班輕佻地拍打沈寧昔的臉：“整天悶不吭聲，也不照照鏡子。真不知道嫂子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哥哥，該不會是野種吧？”
    惡意的揣測引來一陣哄笑。
    林曉蹲下身，聲音冰冷：“聽著，這次饒你是看在阿阮的麵子，下次再碰他一下…”他頓了頓，“我會讓你後悔生出來。”
    他甩手快速起，深怕沾上什麼髒東西：
    “處理幹淨，別讓阿阮知道，我不想嚇到他。”
    跟班們諂媚應和。林曉離開後，他們又罵了幾句，見沈寧昔亳無反應，也覺得無趣，便快步離開。
    寂靜吞噬空間，隻剩下壓抑的呼吸聲。沈寧昔掙紮著靠牆坐起，全身的疼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洗手台前的鏡子映出他狼狽模樣，他想抬手擦拭身上的血跡，卻也隻是徒勞。最終放棄，把臉埋進臂彎，蜷縮成一小團。
    哥哥…如果你在…
    細微哽咽，壓在喉嚨裏。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卻帶著溫柔的聲音突兀響起，打破了原有的寂靜。
    “哎呀，多可憐的小孩。”
    那聲音悠遠卻又仿佛近在眼前。
    “瞧瞧模樣，真讓人心痛…要是我，定會親手將傷口清理，讓這張漂亮小臉恢複原樣。”
    那聲誘哄著，磁性溫和又如情人般低語“來，告訴我，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沈寧昔身體一僵，沒有抬頭。這不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從很小的時候起。
    從小，每當受傷或難過時，他總能在鏡子中看到一個與自己極其相似的少年，用溫柔的聲音安慰他。
    本來他一直隱瞞著這個秘密，直到有一天被沈清阮發現，這個秘密被公之於眾。
    他的哥哥就消失不見了，而他也成為了別人口中的怪胎，經常被人用這個方法欺騙。
    良久，他才沙啞開口：“…不就是你們的人嗎？何必假惺惺？”他扯扯破裂嘴角，“天天像條狗跟著沈清阮…現在又來裝好人？”
    那聲音頓了一下，染上委屈語調：“真傷心啊…我可是真心想幫你。你不領情就算了，怎麼還冤枉我？”
    “關心？”沈寧昔聲線顫抖，“可沒有人會關心我。”
    會關心我的人…早就不在了，
    少年眼眶微酸，他慌忙低頭用袖子擦拭，卻止不住突如其束的沒濕意濕。越擦越多，怎麼也止不住，最終將臉深埋起來，畫地為牢。
    哥哥，我好想你…你到底在哪裏呀？
    不是說好了…會在鏡子裏一直陪著昔昔嗎？怎麼就丟下昔昔不見了？
    他沒注意到那聲極輕的“哥哥”，已然脫口而出。
    在這密閉空間裏，再細微的聲音也無處遁形。
    神秘聲音沉默片刻，輕歎道：“昔昔，是有人在關心你的。你的哥哥，就一直在關心你。”
    “哥哥”二字像帶著魔力一樣，刺穿沈寧昔厚重的防護殼。這次，少年的語氣沒有像剛才那麼冰冷，而是多了幾分溫度，就好似萬年冰封的雪山因人世間的溫情而慢慢融化，隻因這兩個字“哥哥”。
    但這也隻是一瞬間。
    少年立刻就把他那牢固的圍牆重新加固，不容得任何東西來靠近。他重新蜷縮，像受驚的刺蝟豎起所有尖刺，聲音冷硬：“我可沒有哥哥！也不會再有！別裝神弄鬼！”
    他試圖激怒對方，或者說，保護自己：“有本事就出來！躲躲藏藏，是怕我扳複複嗎？嗬……”
    那聲音卻低低笑了起來，帶著莫名寵溺：“怎麼還是這麼不經逗？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像隻渾身是刺的小貓，一動就炸毛。”
    “還沒認出我嗎？真讓人傷心啊…我可是你小時候，最喜歡的”哥哥”呀。”
    “來，抬起頭，”聲音循循善誘，帶著蠱惑，“看看鏡子，仔細看看，哥哥我…現在長得怎麼樣？”
    “昔昔難道不想見見哥哥嗎？”
    鏡子裏…哥哥？
    沈寧昔心髒被一雙無形的手死死攥緊。他理智裏知曉這絕無可能，可心底的聲音卻一叫囂。
    他有一絲動容，死寂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微弱的期盼。
    最終，他用盡全身力氣，緩緩抬起頭，目光投向那破裂的鏡子——
    仿佛那是無盡黑暗中，唯一可能的光源。而他則是這光亮的唯一信徒，虔誠而執著。
    鏡麵上，傷痕累累的少年影像開始模糊扭曲…
    如同水波蕩漾，另一張麵孔請晰浮現——分亳不差的五官輪廓！
    一樣的眉眼，如同複刻。但鏡中之人神情更加靈動，俏皮溫柔與他此刻的狼狽絕望形成鮮明對比。那笑容如此熟悉，瞬間擊中記憶最深處…是他早已遺失的童年自己，也是記憶中哥哥模糊的樣子……
    沈寧昔瞳孔驟縮，呼吸幾乎停止。他下意識伸手，指尖顫抖的輕觸冰涼的鏡麵。另一隻手卻死死抓緊衣角。
    他強迫自己鎮定，聲音微顫：“…讓我想想，是哪個人這麼閑？竟然下這麼大的功夫，找到了我之前的照片來嚇唬人？”
    鏡中的“沈驀然”看著他緊張時才有的小動作，目光柔軟。
    果然…還是他的昔昔。雖然錯過了一段時間，但幸好，不算太晚。
    鏡中少年的手中，像變魔術般出現一顆可愛的貓耳糖，語氣間透著安撫地說道：“別怕，是我回來了。”
    “還記得嗎？那年你說，想要一個對自己好的哥哥。”
    “我出現了，你卻嚇得直哭…好像我欺負了你似的。”
    “最後啊，還是用這樣一顆糖，才讓我這個莫須有的罪名被洗刷掉呢。”
    他晃著糖果，笑容燦爛帶著熟悉的逗弄：“來，我親愛的昔昔大寶貝，叫一聲”哥哥”，這顆糖就獎勵給你哦。”
    話音剛落，少年那為保護自己而豎起的偽裝在這一句話中轟然倒塌，一直積讚著的委屈，如決堤洪水般湧出。
    “哥哥…哥哥…”沈寧昔再也無法抑製，眼淚大顆滾動。“你這個騙子，明明說好……明明說好會一直陪著我的…你怎麼能…怎麼能突然消失…”
    “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有多麼害怕…剛才有多痛…”
    “你是不是…是不是又要走？看一眼就走…你又是騙我的，對不對？”
    他陷入了巨大恐慌，突然捶打鏡子，情緒失控的哭喊：“你走，你快走啊！我不想再見到你了！走啊！”
    鏡中的沈驀然看著他，眼底心疼幾乎溢滿，他下意識伸手想為少年擦掉眼角的淚水，可指尖卻隻碰到冰冷的鏡麵，始終卻碰不到鏡子的盡頭。
    他蜷指收回。
    在等等，昔昔…不會太久的。沈驀然雙手握緊，仿佛下定決心一樣。
    沈驀然來自一個與這個世界相似的平行時空。七年前，幼年的沈寧昔在一次意外中短暫地穿越了時空界限，進入了那個世界，遇到了當時同樣是少年的沈驀然。
    雖然隻有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但那次的相遇卻在兩個少年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
    對沈驀然而言，在沈寧昔離開後，他發現自己能夠通過鏡子觀察到另一個世界的沈寧昔，可慢慢的他發現沈寧昔失去了對他的記憶。
    他在鏡子裏見證了沈寧昔的孤獨與痛苦，他想出去安慰沈寧昔，卻因時空界限而無法出現，隻能隔著鏡子用聲音表達他的關心。
    多年來，他一直在尋找能夠真正進入沈寧昔世界的方法，從最初隻能在鏡中顯現模糊身影、短暫地傳遞聲音，到如今能夠真正顯露麵容。
    雖然，中間有段時間他不能出現……可這次，他絕不會再離開少年半步。
    隨後不想讓少年察覺又立刻揚起溫柔的笑臉，聲音輕快如唱哄睡搖籃曲般：“昔昔寶貝乖，不哭不哭，金豆豆掉得哥哥的心都疼了。這次不會了，哥哥不會輕易地走了。”
    “所以，昔昔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他朝鏡外少年鄭重伸出手，微微一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沈驀然，來自另一個世界，很高興能跨越世界，再次與你相遇。”
    “在我們的世界，我是因你強烈的願望而生的存在。沈寧昔，我是專門為你而來的。今後，請多指教？”
    ——當然也是因你而生，他心裏默默補充。
    沈寧昔怔怔抬頭，淚眼朦朧看著鏡中。那人笑得好看，那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裏，盛滿幾乎溢出的關切。
    他猶豫掙紮，最終慢慢停止哭泣。嚐試站穩，用手背慌忙抹去臉上的淚痕。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希冀：
    “沈寧昔…歡迎回來，哥哥。”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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