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五年，春日的上海灘已是暖意融融。
    法租界內一棟西式小洋樓裏，虞雁綺正對鏡整理衣襟。鏡中的少女著一身淡荷色繡玉蘭旗袍，領口別著一枚稀有的孔雀石胸針，烏黑的長發挽成低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對小巧的珍珠耳釘。
    “二小姐，老爺讓您快些下去，謝家的人已經到了。”丫鬟雲珠推門進來，語氣急切。
    雁綺輕輕“嗯”了一聲，手指不自覺撫過桌上的報紙。那上麵醒目地刊登著父親工廠麵臨危機的新聞，這也是為什麼今天謝家的人會出現在這裏。
    她緩步下樓，還未到客廳，便聽見父親虞翰遠略顯恭維的笑聲和一個低沉男聲的簡短回應。
    “雁綺來了。”父親看見她，連忙招手，“快過來，這位是謝氏商行的總經理謝沉隼先生。”
    雁綺抬眼望去，微微一怔。
    她想象中的謝沉隼該是個中年發福的商人模樣，卻不想眼前人身形挺拔，著一身墨藍色暗紋西裝，看起來不過二十七八年紀。他眉眼深邃，鼻梁**，下頜線分明，整個人透著一股冷峻的氣場。
    “虞二小姐。”謝沉隼起身，微微頷首，動作禮貌卻疏離。
    “謝先生。”雁綺同樣客氣地回禮，在他對麵坐下。
    傭人奉上茶點，父親與謝沉隼寒暄幾句，很快切入正題。
    “謝先生年輕有為，執掌謝氏商行不過三年，生意已經遍布大江南北，連南洋都有分號，實在令人佩服。”虞翰遠笑著奉承。
    謝沉隼表情未變，“虞先生過獎。聽聞華新麵粉廠近來遇到些困難？”
    虞翰遠歎了口氣，“不瞞您說，洋麵粉大量進口，價格又低，本土麵粉廠實在難以為繼。加上前段時間從德國購進的新式磨粉機投入過大，資金周轉確實...”
    “父親。”雁綺輕聲打斷，她覺得在陌生人麵前如此坦白有失體麵。
    謝沉隼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她身上，那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雁綺不自覺挺直了脊背。
    “虞二小姐不必多慮，商場上起起落落本是常事。”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謝某今日前來，正是有意與虞家合作。”
    虞翰遠眼中頓時燃起希望，“謝先生的意思是...”
    “我可以注資華新麵粉廠，幫助渡過難關。”謝沉隼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請講，隻要虞某能做到...”
    “我要華新廠新研發的那套”雪絨”精粉配方。”謝沉隼放下茶杯，語氣不容置疑，“以及，虞二小姐需到謝氏商行工作三個月。”
    雁綺愣住了。她沒想到對方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謝先生，這...”虞翰遠麵露難色，“雪絨配方是華新的核心技術，至於小女...”
    “虞先生不必立刻答複。”謝沉隼站起身，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張名片放在桌上，“三日內，給我答案即可。”
    他朝雁綺微微頷首，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鬆。
    待他走後，虞翰遠長歎一聲，跌坐在沙發上。
    “父親，我們不能答應他。”雁綺急切道，“雪絨配方是您多年的心血，怎麼能輕易讓出？而且為什麼要我去他那裏工作？”
    虞翰遠搖頭，“雁綺，你不明白。謝沉隼不是普通人，他既然開口，必定有他的打算。況且...”他頓了頓，“廠子裏已經欠了工人兩個月的工錢，再這樣下去...”
    雁綺沉默了片刻。她知道父親的難處，華新麵粉廠是虞家三代的心血，不能就這麼垮了。
    “我去找他談談。”她突然道。
    虞翰遠驚訝地抬頭，“雁綺...”
    “既然他提出要我去工作，想必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雁綺拿起桌上的名片，“我去看看，他到底想要什麼。”
    次日清晨，雁綺按照名片上的地址，來到了謝氏商行所在的氣派洋樓。
    她被引到二樓辦公室，謝沉隼正站在窗前，背對著她。
    “虞二小姐比我想象的更有膽識。”他轉過身，目光如炬。
    雁綺不卑不亢地道：“謝先生，我來是想問問，您為什麼要我去您這裏工作？我隻是個普通女子，不懂經商之道。”
    謝沉隼走近幾步，打量著她，“虞二小姐過謙了。我聽說你在聖瑪利亞女中讀書時，數學和英文都是頂尖的。還曾幫你父親翻譯過德國機器的說明書，不是嗎？”
    雁綺心中一凜。他竟然調查得這麼清楚。
    “至於雪絨配方，”他繼續道，“我並非要奪你虞家心血，而是想與華新合作，將精粉推廣到全國乃至南洋市場。虞家保留配方所有權，謝氏負責營銷推廣，利潤分成。”
    雁綺怔住了。這與他昨日提出的條件完全不同。
    “那為什麼昨天...”
    “昨天你父親在場。”謝沉隼淡淡道，“有些話，不方便說。”
    雁綺更加困惑了，“我不明白...”
    “你很快就會明白的。”謝沉隼走到辦公桌前，取出一份文件，“如果你同意來謝氏工作，就從幫我整理這些南洋客戶資料開始。月薪八十銀元，如何？”
    八十銀元！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足夠支付華新廠十幾個工人一個月的工錢。
    雁綺心動了，但她仍保持警惕，“謝先生為何如此慷慨？”
    謝沉隼唇角微揚，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我說過，你很快就會明白的。怎麼樣，虞二小姐敢接受這個挑戰嗎？”
    雁綺望著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深吸一口氣。
    “好，我答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