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亥時。
    楚天元獨坐在案前，指尖無意識地輕叩桌麵，發出規律而空寂的輕響。數張宣紙在燈下鋪展，墨跡猶濕。
    “嗒——”
    叩擊聲戛然而止。
    不知何時，一道倩影已悄悄立在陰影處，墨袍彷彿將滿室燭光都吸噬殆盡。
    “你來了啊。”楚天元緩緩出聲道。
    “東西。”
    隻見那女子冷冷回道，冷豔的臉龐上被黑色的綾巾遮蓋住了雙眸，絲毫看不到表情波動。
    女子自然便是楚璃歌的師尊。
    “呐。”楚天元轉身，遞上了宣紙。
    “就這幾張宣紙？”
    看著眼前寥寥數頁紙，女子不禁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前輩看看不就知道了。”
    “你就不怕本座拿了就跑了？”女子冷笑道。
    “前輩不會的。”
    “說的好像你很懂本座一樣。”
    女子袖袍輕拂，紙頁如受牽引般飛入她掌心。
    女子凝了凝，不過是掃了幾眼，神情中的詫異之色不禁顯露了起來。
    她怎麽也想不到，眼前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的少年竟真有著她想要的東西。
    “取紙筆來。”女子突然開口說道。
    “嗯？”
    “你不是想要本座名諱嗎，本座可以寫給你，不過——”
    女子臉色忽的一沉：“若是你敢傳揚出去，本座定不會輕饒了你。”
    “放心，晚輩怎敢。”
    楚天元言盡，在櫃架內取出了紙和毛筆，遞給了女子。
    隻見女子接過後，先是閉上目穩住了氣息，似是做了個重大的決定一樣，然後在紙上寫了三個大字——
    夏宮雪。
    “行了，本座走了，我們最好後會無期。”
    夏宮雪似是有些不爽地說道。
    “且慢——”
    眼看對方下一刻就要消失在原地，楚天元卻是突然出聲挽留道。
    “怎麽？就這麽不捨得本座走，可本座明明記得交易好像結束了呀？”
    夏宮雪見狀，語氣有些不滿地譏諷道。
    “晚輩以為，前輩這個稱呼不妥。”
    “不若喚作。。。大小姐？“楚天元唇角微揚，“最是襯您這通身氣派。“
    “你——”
    聞言，夏宮雪起初有些惱怒，她怎麽可能聽不出對方這是在暗嘲自己——
    跋扈傲氣重。
    隻是，當她看向手上這部來之不易的《潛龍術》，瞬間又氣消了。
    “罷了，隨你。”
    夏宮雪沒好氣地回道。
    “對了……”
    見楚天元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夏宮雪的臉上寫滿了煩躁，卻也隻能無奈地問道：
    “還有事情？”
    “大小姐，雖然我很不想點破你。”
    “但是直覺告訴我，你體內那道隱藏的禁製，很危險。”
    僅僅是聽到這句話的第一時間，夏宮雪瞬間就別過臉來，臉色有些慎重地說道：
    “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清楚……你真的是璃兒的兄長嗎？”
    “大小姐，你就先別管我知不知道了，你就回答我一件事——你體內的禁製觸發了嗎？”
    楚天元的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
    前世的他收集了這麽多玄羽令，也自然清楚那北玄門到底是有多麽的慘絕人道。
    他記得，每一個北玄門的弟子自入門以來都會被種下一道禁製，隻是一來，宗門長老都會給每一個弟子消除這一段記憶。
    二來，此禁製隱秘之極，隻有在達到觸發條件時才會被修士感知到，因此不到關鍵時刻，那些北玄門弟子根本就不會察覺到什麽。
    而此禁製，有個駭人所聞的名字——
    鎖魂咒。
    鎖魂咒的觸發條件就是要到修士遇到必死之局時才會觸發，總共有兩種用處：
    其一，能使瀕死的修士脫胎換骨，涅槃重生。
    這看起來很是美好，可誰都不知道，第二項才是真的惡毒。
    其二，封鎖修士命魂，使其失去意識，成為一具任由宗門操控的死士、傀儡。
    換句話說，這就是等同於讓她們成為宗門永遠的劊子手。
    因此，即便修士的命魂消逝，他們的軀殼依舊能為宗門所用——
    這簡直和煉傀沒什麽兩樣。
    更可怕的是，那些身中鎖魂咒的北玄門弟子，往往會在瀕死之際被宗主長老們抽離命魂，以秘法將殘魂熔鑄於法器之中。
    他們的意識被永久禁錮在兵器內壁，成為器靈日夜哀鳴，連輪迴往生的機會都被徹底剝奪——
    這可謂是將弟子最後的價值都榨取殆盡，連殘魂都要化作宗門的殺戮工具。
    “觸發了。”
    夏宮雪不禁回想起幾年前小璃兒跟自己說的那番話：
    “那時璃兒剛要轉身，就見姐姐的眸中忽然之間綻出金光，甚至還有一堆奇怪的符文環繞在你的身側。。。”
    聞言，楚天元看了看夏宮雪，好像明白了些許事情，回道：
    “看來這禁製的鎖魂部分隻在上界生效——不過既然上界和下界相通，那麽為何北玄宮對於禁製的掌控延伸不到下界呢？”
    聽到北玄宮三個字，夏宮雪的嬌軀不禁微微一顫，不過一想到對方連自己身上有禁製這件事都清楚，也就不太震驚了。
    “上界和下界雖然相通，可下界終歸是靈氣稀薄之地，封魂咒根本就發揮不了全部作用——甚至三成都不到。”
    夏宮雪冷冷回道。
    “這難道便是你境界掉了這麽多的原因？”楚天元問道。
    楚天元記得，這滄天界除了在修煉境界上除了有引氣境外，再之上還有：
    凝元境、靈墟境、金丹境、元神境、法相境…
    在下界的修仙界中，幾乎就是人均引氣境，最高的也不過是靈墟境。
    不過到了上界情況就不一樣了，金丹境幾乎遍地走，甚至元神境也不少。
    而在前世記憶中所顯示，北玄門雖然隻是普通宗門，但弟子普遍法相境，可雖然楚天元不過是引氣境，也卻是感知不到夏宮雪的真實境界。
    但，他明顯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所散發的氣息明顯不是法相境之人所有的，而是與之相比低太多了。
    “果然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
    “在此等靈氣稀薄的地界，此禁製按理說隻能保本座不死，而如今本座的境界還能維持在靈墟境，已是難得。”
    “不——”
    楚天元臉上露出了一絲陰沉之色，“禁製隻會對修士生效，看來上界那些人還留了一手。”
    “隻怕你身上的修為是故意所留…所以如今你身上的禁製不過隻是被壓製罷了，隻要一天禁製還在，他們仍然有發現你的可能性。”
    聞言，夏宮雪臉色一變，指節無意識地收緊。卻聽楚天元繼續說：
    “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你如今修為不高，更有著《潛龍術》在手，他們要發現你，很難。”
    “所以以防萬一，待我修至金丹境歸來，自然有辦法幫你解開它。”
    楚天元恢復了以往平靜的目光說道。
    “本座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小小年紀，連上界禁製都會解…不過本座倒是好奇，你這麽做條件是什麽？”
    “幫你，不過是為了璃兒罷了，我可不想璃兒也被卷進去災禍之中…”
    楚天元突然帶著玩味的眼神看向夏宮雪：“大小姐，若是你還想與我交易一番，我倒是不介意，非常樂意。”
    聞言，夏宮雪非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們凡人的感情還真是深厚。”
    “彼此彼此。”
    楚天元忽然向前傾身，燭光在他眼底躍動，“臨走前再問最後一事。”
    “講。”
    “你明明看得見，為什麽還要用綾巾遮蓋住雙目？”
    夏宮雪指尖輕觸複目綾巾，聲音如雪落寒潭：
    “雙目，會使你看見世間百態；但，有些事情，僅靠雙目是看不見的。”
    “你有你的行事作風，不過——”
    楚天元忽地輕笑：“你可千萬別讓璃兒也這麽做。”
    “為何？”
    “她的五官中最為好看的地方便是雙眸了。”
    “……”
    聞言，夏宮雪一時間隻感覺無語透了，袖袍一拂，就消失不見了。
    …
    “哥——”
    深夜，少女的呼喚聲伴著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入了門內。
    聞聲，寢室內的少年一改淡漠冰冷的臉色，快步推開門扉，簷下風燈暖光流瀉在他驟然柔和的眉眼間：
    “璃兒，怎麽跑得這樣急？”
    楚璃歌攥著裙裾，聲音裏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意：
    “祖父說…你半月後便要遠行？”
    楚天元一如以往地輕輕**著妹妹的小腦袋，微笑道：
    “兄長此行是要去尋處仙門修行，至多三年——”
    指尖輕點她蹙起的眉心，“待歸來時，定讓璃兒第一個瞧見兄長禦劍的模樣。”
    夜風忽捲起滿庭落花，紛揚如雪片中，他看見小姑娘的眼眶悄悄紅了。
    “璃兒……能隨兄長同去麽？”
    少女纖指揪住他袖角，月光在睫羽上投下不安的顫動。
    楚天元屈指輕彈她額間：
    “學堂儘管隻是個幌子，但貿然不上也不太好，況且——”
    他壓低聲音：“你那位師尊，可是從上界而來的修仙者。能得她指點，比隨我奔波強過百倍。”
    楚璃歌忽然仰起臉，眼中閃過驚疑：
    “兄長…你見過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