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的春天來得遲緩，風裏卻已帶了濕暖的意味，不再如刀割般凜冽。都督府特意撥給林燁暫住的小院，雖不奢華，卻潔淨齊整，院中一株老榆樹抽了新芽，嫩綠喜人。
    林燁立在院中，負手望著那點點新綠，心境是數月來未曾有過的平和。京中塵埃落定的消息不斷傳來，沈巍一黨樹倒猢猻散，牽連者眾，朝堂為之一清。太子的地位愈發穩固，皇帝陛下經此一事，對太子更是倚重。他林燁的名字，作為揭開這樁驚天大案的關鍵人物，已悄然在朝野上下傳開。
    功名利祿，他此刻想得反而不多。心頭最重的牽掛，是即將從平陽抵達涼州的蘇婉與安安。算算日程，護送他們的車隊，今日也該到了。
    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是蕭勁。他換了一身常服，少了些沙場悍將的肅殺，多了幾分長輩的溫和。
    “還在等？”蕭勁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看著榆樹新芽，“放心，韓奎那小子親自帶人去接，路上又有大軍清掃過境，萬無一失。”
    林燁轉身，深深一揖：“若非都督鼎力相助，下官早已性命不保，焉有今日？此恩此德，林燁沒齒難忘。”
    蕭勁擺擺手，扶起他：“誒，說這些作甚。是你自己有膽識，有謀略，更難得的是這份為國為民的赤誠。扳倒沈巍那老賊，肅清朝綱，穩固邊防，你居功至偉。太子殿下信中，對你亦是讚譽有加。”他頓了頓，壓低聲音，“殿下讓我轉告你，暫且安心在涼州休整，不日必有新的任命。京城……此刻雖已平靜，但水依舊深，需得尋個恰當的時機，風風光光地回去。”
    林燁點頭：“下官明白，全憑殿下與都督安排。”他深知，此刻回京，必被卷入新一輪的勢力劃分與追捧之中，並非良機。在涼州暫避風頭，靜觀其變，確是上策。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與車軸轆轆之聲，夾雜著孩童清脆卻帶著幾分怯生生的呼喚：“爹爹？是爹爹嗎？”
    林燁渾身一震，猛地轉身，幾乎是小跑著衝向院門。
    院門洞開，當先跳下馬來的正是虯髯愈顯豪邁、雖臂膀帶傷卻精神抖擻的韓奎，他咧嘴大笑：“林大人！俺老韓不負所托，將夫人和公子平安接來了！”
    他身後，一輛青篷馬車停下，車簾掀開，蘇婉抱著安安，踏著腳凳緩緩下車。
    她穿著一身半新的藕荷色襦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麵容清減了些，卻更顯溫婉堅毅。看到站在院中的林燁，她眼圈瞬間就紅了，唇邊卻漾開一個極溫柔、極釋然的笑容。
    安安被母親抱著，小腦袋好奇地轉動，目光落在林燁身上，先是遲疑，隨即那熟悉的眉眼和氣息讓他確認了什麼，立刻張開小手，帶著哭腔喊道：“爹爹！爹爹抱！”
    林燁幾步上前，從蘇婉懷中接過兒子。小人兒沉甸甸的，帶著奶香和一路風塵的氣息，小胳膊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將臉埋在他頸窩，嗚嗚地哭了起來，仿佛要將這些時日的委屈和害怕盡數宣泄出來。
    “安安乖，爹爹在，爹爹在……”林燁聲音哽咽，輕輕拍著兒子的背，目光卻越過安安的小肩膀，與蘇婉淚光盈盈的眸子緊緊膠著在一起。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蘇婉走上前，伸出手，輕輕為他拂去肩頭並不存在的灰塵，動作輕柔，帶著無盡的思念與憐惜。“相公……”一聲輕喚，道盡了所有。
    蕭勁與韓奎相視一笑，悄悄打了個手勢，帶著隨從悄然退了出去，將這一方天地留給久別重逢的一家人。
    院內，老榆樹下，一家三口緊緊相擁。陽光透過嫩綠的芽隙，灑下斑駁的光影，溫暖而靜謐。
    良久，安安哭累了，趴在林燁肩頭抽噎著睡去。林燁這才得空細細端詳蘇婉，握著她微涼的手，低聲道：“婉娘，辛苦你了。”
    蘇婉搖頭，淚中帶笑：“不辛苦。隻要相公平安，隻要我們能在一起，什麼都不苦。”她目光掃過這整潔的小院，“這裏……很好。”
    “隻是暫居之所。”林燁抱著兒子，攬著妻子向屋內走去，“待京城局勢更穩些，我們便回去。”
    “嗯。”蘇婉依偎在他身側，輕聲應著。對她而言，有他和孩子在的地方，便是家。
    屋內，早已備好了熱茶飯食。林燁將睡熟的安安小心放在裏間榻上，蓋好被子。回到外間，與蘇婉對坐用餐。
    飯間，蘇婉才細細說起平陽後來的情形，王通如何被抓，貨棧如何被抄，街坊鄰裏態度如何轉變，語氣平靜，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林燁靜靜聽著，不時為她夾菜，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敬佩與疼惜。
    “對了，相公，”蘇婉放下筷子，臉上泛起一絲羞澀的紅暈，手輕輕撫上小腹，“還有一事……妾身……好像又有了。”
    林燁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巨大的喜悅湧上心頭，他猛地站起身，繞過桌子握住蘇婉的手，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真的？婉娘，這是真的？！”
    蘇婉紅著臉點頭。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林燁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緊緊握著她的手，“我要當爹爹了！安安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望著丈夫欣喜若狂的模樣，蘇婉心中最後一絲陰霾也徹底散去，隻剩下滿滿的幸福與期待。
    夜幕降臨，涼州城華燈初上。
    小院內燈火溫馨，裏間榻上，安安睡得香甜，嘴角還帶著笑意。外間，林燁與蘇婉相擁坐在窗下，低聲說著體己話，規劃著未來的日子。
    窗外，星河漸起，涼州的夜，寧靜而安詳。
    所有的驚心動魄、顛沛流離，仿佛都已成為過去。此刻，唯有失而複得的團聚與孕育新生的希望，充盈在這小小的院落裏。
    林燁知道，前路或許仍有挑戰，但隻要有身邊這個女子，有這個家，他便有無窮的勇氣與力量，去麵對一切。
    他低頭，在蘇婉額間印下輕柔一吻。
    “婉娘，往後餘生，我們定會和和美美，再也不分開了。”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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