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府城的輪廓終於在地平線上顯現，在晨曦中如同蟄伏的巨獸。但身後的追兵也越來越近，馬蹄聲如雷鳴般敲打著每個人的耳膜，箭矢破空之聲不時從腦後掠過。
    “林大人！再快些！進城就安全了！”韓奎回頭大吼，聲音在風中有些扭曲。他猛地勒轉馬頭，對另外兩名士兵喝道：“你們護著林大人先走！俺帶兩個人斷後！”
    “韓校尉！”林燁急呼。
    “別廢話！快走！”韓奎已然拔刀，虯髯怒張，如同門神般橫刀立馬，擋在狹窄的小路中央，另外兩名邊軍士兵也毫不猶豫地調轉馬頭，與他並肩而立。
    林燁知道此刻不是猶豫的時候，他一咬牙，對護在自己身旁的兩名士兵道：“我們走！”三人三騎，將馬速提到極致，朝著涼州城北門狂奔。
    身後傳來兵刃交擊的鏗鏘聲、怒吼聲與慘叫聲，林燁不敢回頭，心中為韓奎等人狠狠揪緊。他能做的，隻有盡快衝進涼州城，才不辜負他們的舍命斷後！
    涼州北門已然在望，守城兵卒似乎發現了這邊的異常，號角聲響起，城頭出現騷動。
    “攔住他們！他們是奸細！”身後追兵中有人厲聲高喊，試圖混淆視聽。
    護持林燁的一名士兵猛地從懷中掏出一物，奮力向城頭擲去，同時用盡全身力氣嘶吼：“緊急軍情！蕭都督令牌在此！速開城門！”
    那物件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城門前，正是一枚玄鐵令牌——正是蕭勁之前贈與林燁的那枚！
    城頭守將顯然認得此牌，臉色驟變，不再猶豫，厲聲下令：“開城門！**手準備，掩護！”
    沉重的城門發出嘎吱巨響，緩緩開啟一道縫隙。林燁三人如同離弦之箭，俯身衝入門洞。幾乎在他們入城的同時，城頭箭如雨下，射向緊追不舍的幾名騎士，迫得他們慌忙勒馬，在外圍逡巡不敢靠近。
    “關城門！”守將大喝。城門轟然閉合，將內外的世界隔絕開來。
    林燁伏在馬背上，大口喘著氣，心髒狂跳幾乎要衝出胸腔。他回頭望去，隔著厚重的城門，似乎還能聽到外麵不甘的怒吼。
    “林大人！您沒事吧？”守將快步下城，撿起令牌，恭敬遞還，臉上帶著驚疑不定。他認得這令牌代表都督親臨，卻不知這位狼狽不堪、身著兵卒棉襖的年輕人是何來曆。
    林燁接過令牌，勉強平複呼吸：“我沒事，快！帶我去見蕭都督！有十萬火急軍情！”
    “是！大人請隨我來！”
    都督府內，蕭勁顯然已接到北門急報，正在大堂內踱步，麵色凝重。見林燁如此模樣闖入，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揮手屏退左右。
    “林燁？你怎麼……”
    “都督！”林燁不及行禮，快速將懷中以油布層層包裹、貼身收藏的證據取出——那是他整理的關鍵文書摘要、繪製的線索圖，以及那一小袋從隆昌貨棧方向飄來的稞麥和鐵屑樣本。
    “平陽縣令王通，與隆昌貨棧勾結，利用野狼驛中轉，長期向北方輸送軍糧鐵料！此乃部分證據！下官離縣時遭其派人追殺，幸得韓奎校尉斷後方得脫身！韓校尉他們……”林燁語氣急促，將前後經過扼要說明。
    蕭勁接過證據，快速翻閱文書，又捏起幾粒稞麥看了看，臉色越來越沉，最終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筆筒亂跳！
    “混賬！王通狗賊！竟敢如此！”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通敵叛國，罪該萬死！”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林燁：“你所言之事，關乎國本！這些證據，雖非直接賬目，但線索清晰，指向明確！尤其是這糧種與鐵屑，與近期邊關發現的異常吻合！”他深吸一口氣，強壓怒火，“韓奎是好樣的！本督定不會讓他白流血流汗！你且詳細道來，野狼驛和隆昌貨棧的具體情況！”
    林燁定下心神，將野狼驛地窖的異常、隆昌貨棧夜間車馬的規律、周師爺等人的反應、王通兩次三番的阻撓與陷害，原原本本，巨細無遺地稟報。他邏輯清晰，言辭確鑿，將一條隱藏在平陽縣內的黑色鏈條，完整地呈現在蕭勁麵前。
    蕭勁聽完，沉默良久，大堂內隻剩下他粗重的呼吸聲。他走到巨大的西北輿圖前，手指順著平陽、野狼驛、涼州、乃至更北的邊境線緩緩移動。
    “若你所查屬實……這已非簡單的貪腐，而是一條精心策劃、深入我朝內部的資敵脈絡！”蕭勁聲音沙啞，帶著刻骨的寒意，“王通不過是個馬前卒，他背後……定然還有人！而且，位置不低！”
    他猛地轉身，眼中已是一片決然：“林燁，你立下大功了！此事必須立刻上達天聽！本督即刻以八百裏加急，連同這些證據，直奏陛下與太子殿下！同時，發兵控製平陽縣，緝拿王通一幹人犯，查封隆昌貨棧與野狼驛，務求人贓並獲！”
    “都督英明！”林燁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隨即又提起，“隻是下官家眷尚在平陽……”
    “你放心！”蕭勁斷然道，“本督會派一隊精銳，即刻出發，潛入平陽，暗中保護你的家小，待大軍一到，便確保她們萬無一失！”
    他走到林燁麵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林縣丞，不，以你之功，區區縣丞之位太過委屈。本督會在奏章中為你請功！你且在本督府中好生歇息，靜待佳音！”
    當下，蕭勁雷厲風行，一麵親自起草奏章，將林燁帶來的證據與陳述一一附上，以最高級別的加密渠道發往京城；一麵點齊兵馬，任命得力幹將，準備奔赴平陽抓人抄家；同時，又一隊便衣好手悄然出城，直奔平陽而去，任務便是暗中保護蘇婉與安安。
    安排完這一切，天色已大亮。
    林燁被安置在都督府一間安靜的客房裏，洗去一身風塵與疲憊，換上幹淨的衣物。直到此刻，緊繃了數日數夜的神經才真正鬆弛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疲憊感席卷全身。
    但他卻毫無睡意。他站在窗前，望著涼州城上空湛藍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從穿越之初知曉命運的不甘與恐懼，到毅然決然改變軌跡的掙紮，再到平陽貶謫後的隱忍與調查，直至今日在這涼州都督府內，將扳倒奸相的第一塊基石穩穩放下……這一路走來，艱辛異常，卻也讓他真正在這個時代站穩了腳跟，找到了為之奮鬥的意義。
    他想到了還在平陽擔驚受怕的蘇婉和安安，心中湧起強烈的思念與愧疚。快了，婉娘，安安，我們一家團聚的日子，就快到了。
    他也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韓奎，心中默默祈禱這位豪爽的漢子能夠平安。
    更想到了遠在京城，那場即將因他這份證據而掀起的滔天巨浪。
    他知道，自己遞出的，不僅僅是一份證據，更是一把開啟最終決戰的鑰匙。
    丞相沈巍的末日，或許，就從這西北邊陲的涼州城，開始了。
    而他林燁的名字，也必將隨著這場風暴，再次響徹朝堂。
    隻是這一次，他不再是那個任人擺布、命運淒慘的棋子，而是執棋之人！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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