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機修好的第二天，陳建國起了個大早。寒霜鋪地，知青點的煙囪剛冒出炊煙。他習慣性地摸向枕頭下的鐵皮盒子——那裏裝著全組知青這個月的糧票和夥食費。
    入手處空空如也。
    陳建國猛地坐起，徹底清醒了。他仔細翻找床鋪，掀開褥子，檢查床底，那個印著紅星的鐵皮盒子確實不見了。
    冷汗瞬間浸濕了他的後背。在這個糧食定量的年代，丟失全組糧票不僅是重大責任事故，更可能被上綱上線到“破壞糧食政策”的政治高度。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剛緩和的局麵將立刻崩塌。
    “誌哥！”陳建國壓低聲音叫醒鄰床的王誌，“出事了。”
    王誌揉著眼睛坐起，聽到糧票丟失，頓時睡意全無：“怎麼會？昨晚睡覺前我還見你收好的！”
    “小聲點。”陳建國示意他噤聲，“現在不能聲張，你幫我悄悄找找。”
    兩人在宿舍裏仔細搜尋，一無所獲。其他知青陸續醒來，嘈雜聲起。張芸尖細的嗓音格外刺耳：“呦，陳組長今天不帶隊出操了？立了功就是不一樣啊。”
    陳建國不動聲色：“大家先出操，我和王誌去連部彙報工作。”
    出操的哨聲響起，知青們陸續離開。陳建國鎖好門，對王誌說：“盒子不可能自己長腿跑了。要麼是外賊，但門窗完好；要麼...”
    “內鬼？”王誌瞪大眼睛，“誰會幹這種缺德事？”
    “不一定是為了糧票本身。”陳建國眼神銳利，“記得批鬥會嗎？有人一直想把我搞下去。”
    正說著，周薇去而複返，神色慌張：“陳組長，張芸在院子裏說...說你和王誌偷藏糧票，要私自倒賣！”
    惡人先告狀。陳建國冷笑，這手段拙劣卻有效。
    果然，不一會兒馬隊長陰沉著臉趕來，身後跟著得意洋洋的張芸和幾個村民。
    “陳建國！聽說你們組的糧票不見了？”馬隊長開門見山，“怎麼回事？才表揚你一天就出這種問題！”
    李衛紅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人群後，故作驚訝：“建國，你不是說最重視集體財產嗎？這要是丟了，大家這個月都得餓肚子啊！”
    陳建國平靜回應：“馬隊長，糧票確實不見了，我正在調查。”
    “調查？”張芸尖聲道，“分明是你自己監守自盜！誰不知道你上海家裏困難，經常寄錢回去！”
    這話歹毒至極，直接暗示動機。幾個知青聞言也露出懷疑神色。
    陳建國不理會她，轉向馬隊長：“隊長，我請求在大家監督下徹底搜查宿舍。如果真是我偷的，東西一定還在屋裏。”
    馬隊長沉吟片刻：“好！就當眾搜！免得有人說偏袒。”
    眾人湧入男知青宿舍，翻箱倒櫃。王誌氣得滿臉通紅，卻不得不配合。搜查結果一無所獲，氣氛更加詭異。
    “看吧！肯定被他藏外邊了！”張芸叫囂。
    陳建國卻突然問：“大家最後一次見到鐵皮盒子是什麼時候？”
    眾人麵麵相覷。周薇小聲說：“昨晚熄燈前，我看見你放枕頭下的。”
    “之後有人起夜嗎？”
    沉默片刻，一個叫鄭衛國的知青舉手：“我半夜拉肚子，去過茅房。好像看見...看見王誌也起來過。”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王誌身上。王誌頓時急了：“我是起來喝水！根本沒碰建國的東西！”
    李衛紅歎氣：“王誌，知道你和建國關係好，但包庇可是罪加一等啊。”
    好一招離間計。陳建國暗歎，對方算準了王誌容易衝動的性格。
    果然，王誌暴跳如雷：“放**的屁！老子沒拿就是沒拿！”說著就要撲向李衛紅。
    混亂中，陳建國突然注意到窗台有些許泥印。他走近細看——泥印很新，指向窗戶縫隙。他心中一動，悄悄推開窗頁。
    “都別吵了。”陳建國突然提高聲音，“我知道糧票在哪了。”
    眾人安靜下來，疑惑地看著他。
    陳建國指著窗台：“大家看這些泥印。昨晚下霜，地麵凍結，但這泥印是濕的，說明是今早留下的。”
    他探身出窗，在窗頁與牆體的夾縫中摸索片刻，竟真的掏出了那個紅星鐵皮盒！
    “盒子在這裏。”陳建國打開盒子，臉色沉下來，“但是，糧票不見了。”
    現場嘩然。馬隊長奪過盒子，果然空空如也。
    “這能說明什麼？”張芸強作鎮定，“說不定是你自己藏的呢！”
    陳建國不慌不忙：“如果是我藏的，為什麼隻拿糧票不拿盒子？盒子比糧票值錢多了。更重要的是...”
    他舉起盒子，指向一道清晰的劃痕：“這是新的劃痕。我記得昨天還沒有。”
    周薇湊近仔細看：“好像...是牙印？”
    陳建國點頭：“沒錯。我想起來了，連裏那隻大黃狗最近下崽，就住在隔壁院子。它經常扒窗戶討食。”
    眾人恍然大悟。陳建國繼續推理：“半夜有人故意打開窗戶，把盒子扔出去，引狗來叼。狗隻對糧票感興趣，叼走後盒子掉在夾縫裏。”
    他目光掃過眾人：“那麼，誰半夜開過窗呢？”
    所有人的目光投向鄭衛國——唯一承認起夜的人。
    鄭衛國頓時慌了：“我是去過茅房，但沒開窗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回來時看見李衛紅在窗戶邊晃悠！”
    李衛紅臉色驟變：“你血口噴人！我根本沒起夜！”
    “夠了！”馬隊長怒吼，“一個個都不省心！陳建國，既然糧票找不回來，你說怎麼辦？”
    這才是最致命的一擊——即使證明不是陳建國偷的，作為負責人丟失糧票，依然難辭其咎。
    陳建國卻微微一笑：“隊長，糧票或許能找回來。”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他解釋道：“狗叼走東西通常藏在窩裏。現在去狗窩找，應該還來得及。”
    果然，在隔壁院子的狗窩中，大家找到了被撕咬但基本完整的糧票，隻是沾滿了口水泥土。
    真相大白。馬隊長氣得臉色鐵青：“誰幹的？！自己站出來！”
    無人應答。
    陳建國適時開口：“隊長，也許隻是有人半夜睡迷糊了，不小心把盒子碰出窗外。既然糧票找回來了，就算了吧。”
    馬隊長意外地看他一眼，順台階下：“以後都給我小心點！散了吧！”
    人群散去時，陳建國注意到李衛紅陰冷的眼神和張芸蒼白的臉。
    周薇悄悄留下，低聲說：“陳組長，我看見...昨晚鄭衛國起夜後，張芸好像也出去過一趟。”
    陳建國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
    王誌還在憤憤不平：“就這麼算了？明顯是他們搞鬼！”
    “沒有證據，揪著不放反而顯得我們得理不饒人。”陳建國平靜地說，“經此一事，大家心裏都有數了。重要的是...”
    他舉起基本完整的糧票：“我們這個月不會餓肚子了。”
    當晚，陳建國在日記上添了幾筆：“丟失糧票事件：1.李衛紅一夥開始行動2.周薇可發展為盟友3.適當讓步可贏得輿論4.需建立更安全保管製度”
    窗外月光清冷。陳建國知道，這僅僅是對手的第一波試探。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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