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減肥危機，就這麼驚心動魄卻又輕描淡寫地過去了。自己害怕的失敗，還有崩潰，薑南事後想起來，好像也沒有那麼可怕，也沒有自己想象裏的，那麼絕望。
    是因為葉知凡嗎，薑南沒法否認，不管自己怎麼不想麻煩對方，似乎總是在關鍵的時刻，他還是無可避免的，麻煩到人家了。
    那天晚上，後來他們也沒怎麼睡，兩個人躺在各自的床上，你說一句我說一句的，不知不覺就捱到了天亮。
    “覺得自己堅持不住的時候不要一個人硬扛啊，跟哥說一聲，哥幫你啊。”兩人打車回了學校，在宿舍樓梯間分開的時候，葉知凡打著哈欠，頂著一張睡眠不足的臉，告訴他。
    情緒**了，他又重新振作起來，對上葉知凡，有很多感謝的話，說出來，又覺得肉麻，隻能頂著那張腫脹的豬頭臉，憨憨的朝那人笑笑，然後分開。
    葉知凡幫了自己這麼多的忙，自己一定也要報答回去啊，他當時，在心裏默默地想。
    但葉知凡是那麼地優秀，自己好像除了每天給他投喂點好吃的食物，偶爾給他去圖書館占占座，或者幫他打下跑操卡，其他的，好像都用不上自己。
    有時跟他在一起，看他一副永遠無憂無愁樂嗬的樣子，薑南甚至會陰暗地想，拜托了，發生點什麼不好的事吧，讓我也可以像他幫我那樣的，幫上他那麼一回。
    他知道自己這麼想很不道德，也不是真的盼著葉知凡出點什麼事，隻是，那種想要報答對方，想為自己最好的朋友，做點什麼的願望，愈來愈強烈了。
    恨不得像條機敏的獵狗，可以張著鼻子，圍在他身邊敏銳的嗅來嗅去，然後找到哪怕一丁點的機會。
    “你最近很閑嗎？天天往這裏跑。”對於他這些近乎扭曲的想法，葉知凡是沒有察覺到的，隻覺得這人最近，來咖啡廳的次數太頻繁了。
    這已經是這人這個月以來，第六次來咖啡廳了，而且每次還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真的有點不同尋常。
    “說吧，是不是跟蔣佳琪發生什麼事了？”葉知凡把這人點的咖啡和甜點放到桌子上，坐到了這人的對麵。
    不同於和蔣佳琪來的第一次，薑南之後每次來都是定的包廂，還特意預約的葉知凡的號。所以每次他來，都是葉知凡接待的他。
    這種指定的服務，都是有時間限製的，最多一個小時，薑南每次來，也沒別的事，就是點杯咖啡還有一些小吃，然後跟葉知凡待在包廂裏吃吃喝喝。當然，鑒於還在減肥期，他每次都隻有喝咖啡的份，點心那些都是進了葉知凡的肚子。
    葉知凡今天扮的是《黑執事》裏麵的夏爾，白襯衫黑馬甲，頸上係著真絲繁複的大蝴蝶結，貴氣而高傲，更惹人注意的是臉上戴的那副獨眼眼罩，黑色的，係在那人白皙的臉上，顯現出一種危險而神秘的美感。
    “穿這麼多，你熱不熱？”薑南避開他的話頭，問他。
    雖然整個店裏都開了空調，但葉知凡作為服務生，常常端著盤子跑上跑下，難免流汗。才進來不到幾分鍾，薑南就注意到他微微汗濕的鬢角。
    “把馬甲脫了吧。”他自己受不了似的，恨不得自己替他把衣服脫了。
    “待會還要穿，麻煩。”葉知凡把他點的那杯咖啡端過來，貼在自己臉上降溫，接上自己剛才的話，“問你呢，怎麼不帶蔣佳琪來？”
    “她們班最近在排什麼節目，沒空。”
    “那下周你生日，她來不來？”
    “應該來吧。”薑南有點別扭，每次葉知凡問起他和蔣佳琪的事，他都不怎麼想聊。
    好像，沒什麼好聊的。相比起聊蔣佳琪，薑南更喜歡和他說點別的，比如。
    “明天早上你去不去跑步？”
    “陳晟他們叫我明天下午去打球，你來不來？”
    “早上我還要趕一份作業，你替我下啊。下午什麼時候，我得看有沒課。”咖啡杯壁滲出水珠，流到手上，葉知凡這才放下來，把杯子重新放回薑南那邊，然後躺倒在沙發上。
    這種私密的小包廂，最多也就能坐四個人，葉知凡腿長腳長，半條腿都是懸在沙發外，身子半折著，憋屈著躺在那裏。
    薑南拿出手機在跟那邊的人確認時間，等再抬頭看那人，卻發現葉知凡已經閉著眼睛，睡著了。
    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可以為他做的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中的一件而已——讓他可以在工作的間隙，睡個小覺。
    他太需要給自己一點喘息的時間了，每次看他睡眠不足地坐在自己對麵，薑南有時甚至在心裏怨他，怨他為什麼非要在錢這事上，跟自己分地這麼清楚。
    “我們不是朋友嗎，而且你也經常借錢給別人。”為什麼到自己這裏，就不行了呢。
    “借錢給別人可以，但是我從不向別人借錢。這是我的原則。”這是葉知凡給他的理由。
    這是什麼原則呢，薑南不理解，可是葉知凡如此堅定，他說不動他。
    但是花一點小錢，買一點葉知凡的時間，讓他能小小的休息那麼幾十分鍾，自己還是辦得到的。
    杯子裏的冰塊馬上就要融化，薑南拿起來，咕咚喝了一大口，趁著舌根的那點苦還沒蔓延開來，很快地咽了下去，他其實不喜歡喝咖啡。兩三口，咖啡很快就見了底，包廂裏安靜地，能聽見隔壁包廂傳過來的笑鬧聲，還有樓下大廳裏悠揚的大提琴音樂。
    或許是睡姿太過憋屈，葉知凡在睡夢裏也是一副皺著眉頭的樣子，還用手不耐煩地在脖子上扯了扯。薑南站起來，悄聲走到他那邊，屏著呼吸俯下身，輕手輕腳地，將那條讓他睡得不安穩的圍巾解開了。
    紫色的真絲圍巾，因為貼著脖頸，帶著人體的溫度，從他的手指間滑落下去，露出那段纖細修長的脖頸，如白玉般，完美無瑕。
    跟葉知凡在一起這麼久，他還是會時不時的，會被這人驚人的外貌，而在心裏小小的震撼。
    他把這理解為對於美的一種欣賞。是一種不分性別，也不帶**的，純粹而客觀的本能。
    周三的晚上，薑南和葉知凡寢室裏的幾個人一起在外麵吃了個晚飯，然後又去旁邊的KTV唱K，為了慶祝他的生日。因為是在周中，大家明天都還有課，所以一切都是從簡。葉知凡還記得之前的承諾，生日當晚，特意給他點了上次沒吃到的炸雞，還有海鮮刺生、燒烤炸串……
    “今天你生日，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明天我陪你多跑幾圈，把今晚吃掉的都減掉。”餐桌上，葉知凡給他吃定心丸。
    那次的崩潰已經過去，對於食物的渴望，也隨著那晚的過去而變得不那麼強烈起來。再次對上這些東西，薑南心情是平靜的，又覺得很有成就感，為自己又一次戰勝了**。
    那麼這一次，同樣也行。
    他把炸雞桶推到了旁邊人麵前，用隻有葉知凡才懂的鄭重的語氣，推辭道，“這次我還是不吃了，等留到下次吧。”
    於是那些食物，便全都進到了別人的肚子裏，就連當晚的生日蛋糕，薑南也隻是象征性的用勺子挖了一小塊去掉奶油的蛋糕胚，嚐了嚐。
    KTV昏暗的包廂裏，大家喝地都有點微醉，唱歌跑調的一塌糊塗，葉知凡偷偷摸摸的來到薑南身邊，將今晚的重頭戲——蔣佳琪的禮物，塞給了他。
    “蔣佳琪托我帶給你的。”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禮品袋子，葉知凡塞到他手上，勸他，“那事就不要想了，總不能因為一個爛人，壞了你倆的感情。”
    不知從哪聽到的消息，蔣佳琪還是知道了那晚他被打的事。因為愧疚，還有自責，原本答應了要來參加他的生日聚會的事，也借口不來了。
    薑南跟她解釋過，要她不要放在心上，但女孩子心思重，真如他擔心的那樣，把那晚自己被打的責任，全攬自己身上了。
    “我勸過她了，她還是覺得過不去。”薑南不善於處理這種感情上的事，對於蔣佳琪的自責，束手無策。
    “你去見她嘛，兩人當麵說清楚。”葉知凡給他出招，又指了指包裝袋裏的禮物，“不拆開看看嗎？”
    這是他收到的來自女孩子的第一份禮物，薑南有些害羞，還有些激動和忐忑，矜持著，將袋子收進了背包裏，靦腆地說，“等下回去了再拆。”
    “切，美的你。”葉知凡擠兌他，神秘兮兮的，又從包裏翻出一個袋子，丟到他懷裏，“呐，給你的。”
    薑南拿在手裏，有點不確定，“給我的？”
    “廢話。今天你生日，不給你給誰。”
    “可是你們不是已經給過了嗎？”他們室友幾個合夥給他送了雙限量版的籃球鞋，此刻正穿在自己的腳上，薑南沒想到葉知凡還會單獨送自己一份。
    “囉嗦，要不要？不要的話我自己用了。”葉知凡懶得和他廢話，說完作勢要去拿。
    薑南趕緊護住了，忙不迭的說要要要，打開包裝袋一看，卻是一本相冊。
    這年頭了，大家習慣了把相片，視頻都存在網上，已經很少有人會特意把照片洗出來一張張放進相冊薄裏了。
    不大不小的一本，薑南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張，竟然是自己和葉知凡第一次去健身館，站在體重秤上測體脂的背影。
    “你什麼時候拍的啊，我怎麼不知道。”薑南一張張地看過去，很奇怪，明明照片上的自己，不過是半年以前而已，從照片裏看過去，卻是那麼地陌生了。
    “我去，這張顯得我也太胖了吧，搞什麼，笑地臉上褶子都有了。”
    “穿著這件羽絨服，簡直跟座山雕一樣，恐怖。待會回去我就把這衣服找出來扔掉。”
    “這不是我們元旦一起去跨年照的嗎，那天好冷啊，大家都穿地這麼多。”
    越到後麵，照片也越多了，最近的幾張，是前幾天他和他們幾個室友打籃球，照片裏，自己雖然還是胖的，但已經不像以前那麼顯眼了。葉知凡抓拍地很好，把那天自己唯一投進的一個三分球瞬間給記錄下來了。薑南看著照片裏略微正常體型的自己，心潮起伏。
    “帥吧。”葉知凡嘚瑟地靠近他，撞撞他肩膀，“不用謝。”
    這不是一句簡單的“謝謝”就可以概括地了的，薑南摸著那本相冊，像是捧著自己過去一年的人生。
    從前他因為自卑，把自己鎖在一個小小的世界裏，麻木地機械地生活。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複。他從沒惋惜過那些日子的流逝，也對未知的明天並不報以任何的騏驥。那些日子，就像指縫間流落的細沙，了無痕跡的從他生命裏，一天天的過去了，連同那個被自己刻意遺忘的自己。
    是葉知凡發現了他，帶他走出那個小小的一個人的世界，讓他重新學會笑，學會勇敢。於是那些重複的單調的日子，便也透進來了光，又被人細心地捕捉到，嵌進這些四四方方的小卡片裏，然後把它們交給了他。
    他的人生，從此又有了印跡。
    這是一份用了心的禮物，他很感動，想說些什麼，卻拙於自己的笨嘴笨舌，生疏的，想學著別人的樣子，哥倆好的用力抱一抱旁邊人表示感謝。這麼想的，也這麼做了，手伸出去，繞過葉知凡的後背，搭到那人的肩上，是一片薄薄的背脊，很輕易的就用手握住了，薑南稍稍用了點力，捏著那人的肩膀往自己這邊帶。
    或許是第一次這麼做太過緊張，或許是自己力道太大了，想象裏哥倆好的碰到一起並沒有發生，葉知凡被他帶地身子失去平衡，跌了過來。他趕緊另一隻手攬住了，變成了半抱的姿勢。
    “我靠，你幹嘛。”葉知凡在他懷裏掙紮著，發出驚呼，以為他在跟自己玩鬧。
    夏天裏，大家都穿地少，慌亂中，摸到一截細軟柔韌的腰，葉知凡受不住癢的在他懷裏撲騰起來。薑南低下頭，在黑暗裏看見那人被霓虹燈照的通紅的臉，還有喘不過來氣的求饒聲，身子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