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薑南遞過來的東西，他擺擺手，想速戰速決，“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聊聊減肥的事。”
    “哦。”薑南訕訕地把東西收起來，“已經跟教練約好了明天的課了。”
    “你不用勉強的啊，不想去就不去了，真的。”葉知凡怕他還有心裏負擔，幾乎是掏心挖肺了，“其實你這一單我才拿了兩百多，還不如我今晚在餐廳拿的多。”
    “你在餐廳工作？”薑南感到驚訝，他還以為他說的兼職是家教之類的。
    “是啊，服務生。”葉知凡指指身上的製服，“太晚了沒來得及換，就直接穿回來了。”
    “哦。”他想問他在哪個餐廳工作，有沒有外賣的服務，如果有的話，自己照顧生意他是不是也能拿一些。畢竟自己吃得很多。但又怕他介意，在心裏斟酌著措辭。
    但葉知凡很快就轉回了話題，“扯遠了，別說我了，繼續說你減肥的事。怎麼樣，你真想減嗎？不想就不去。退費的事我去談，你不用擔心。也不要怕我麻煩，我跟那教練關係挺好，就是一句話的事。”
    想減肥嗎？在這以前，已經很久沒人這麼問過自己了。當然，不是沒有人關心他，爸爸媽媽，醫生，還有以前的幾位老師們，都曾勸說過自己。他一開始，其實也沒有對減肥這件事這麼排斥的。那時病情控製下來，他比所有人都積極地谘詢醫生，問自己什麼時候可以減肥。那時的他還是樂觀的，對於自己瘦下來這件事，有著迷一般的自信。家裏頭給他請了私教，還配了專門的營養師，一日三餐配合著課程的安排搭配，一切都按著自己計劃的走。在最初的一個月裏，身體也真如他所願的，肉眼可見的瘦了那麼些。大家都為他感到高興，他也覺得離自己恢複到以前的樣子指日可待。但他顯然低估了激素的作用，很快，體重秤上的指針不再變動，他以為自己隻是遇到了所有減肥人都要遇到的瓶頸期，就連教練也都是這麼安慰他的。但很顯然他的瓶頸過於漫長了，在自己接下來日複一日的努力裏，設想中的那個數值，不但沒有接近，反而越來越遠了。
    不如，先停下吧，等藥完全停了再說。後來，就連教練也束手無策了。
    或許不吃藥就可以減下去了。他沒有灰心，安慰自己。
    於是又等，但病情反反複複，等待便也變得遙遙無期起來。他在這不確定的等待裏，每天忍受著諸多的惡意的玩笑，怪異的眼神，集體的孤立……那是他高中以前從未經曆過的，見識過的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讓他痛苦，讓他恐懼，家裏人幫不了他，心理醫生也幫不了他，他在長久的痛苦裏，偶然的，被食物暫時的安慰。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難過的時候，想吃；傷心的時候，想吃；害怕的時候，想吃；受傷的時候，想吃。那些塞進嘴裏填進肚裏的食物，讓他在短暫的咀嚼裏獲得了一絲絲心靈上的解脫。
    這是一個惡性循環，因為肥胖被人傷害，因為傷害而暴食，然後更加肥胖。
    在他高三的那一年，終於等來了醫生的好消息。而他也已經，暴食三年，身體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不認識的自己。
    家裏人得到這個消息，自然為他高興。母親更是信心滿滿的又給他張羅減肥的事。他一開始也是配合的，但戒斷太難了，隻堅持了兩周，學業的壓力和饑餓的折磨讓他昏倒在了課堂上，把家裏人嚇得個半死。至此，母親再不敢輕易提了，而他，也躲進那個讓自己感到安全的角落裏，一邊羨慕別人精彩的人生，一邊用食物安慰自己。
    如果不是葉知凡，自己壓根不會考慮這件事。
    “我其實是害怕失敗。”他第一次，向除心理醫生以外的第二個人，坦誠。承認自己對於減肥的畏懼，“如果這次也失敗了，也許我以後就再也沒有勇氣減了。”那麼，我就再也沒有機會瘦下去了。這樣的結果，讓人絕望。他無法接受。
    他不想因為這個話題把氣氛搞得沉悶，說完，故意扯起嘴角，做出一個笑的模樣，但因為
    心裏的難過，張開嘴，還是無法真心的笑出聲來。
    葉知凡看他哭笑不得的臉，他很少這麼認真地，去看一個人的臉。他是有點自戀的，又很清楚自己這張臉的不凡，所以平常很少會去在意別人的相貌，應該說，是不值得他去多關注。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看薑南，看他肉乎乎圓胖的臉，還有其上的五官。
    “你沒胖之前，是什麼樣的？”他好奇地問。
    “就那樣吧。”他察覺到他的盯視，不自然地低下頭，心情仍然是灰敗的。
    “有照片嗎？能不能給我看一下。”
    “啊，照片？”當然是有的，但看那些又有什麼用呢，那都是過去了的，再也回不去的事了。
    他有點不情願，推脫著，“不看了吧，沒什麼好看的。”
    “給我看看。”葉知凡十分堅持。
    薑南坳不過他，拿出手機在空間相冊裏翻找。其實以前的照片都被他刪的差不多了，他不想看見這些，這些照片總會讓他勾起自己曾經和朋友們開心地笑，無憂無慮生活的時光。每一次的回想，都在殘忍的提醒自己，那樣璀璨的日子，再也不會有了。他翻找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張，是畢業時的班級合照。
    “給，最後一排中間的那個就是我。”他把手機屏幕對著葉知凡。
    葉知凡湊過來，將屏幕上那張照片放大又放大，依著薑南的指示，找到了那個人。他對著照片上那個人，又反複抬頭看了薑南幾次，最後還是不相信地指著相片上的人問，“這個真的是你？”
    “嗯。”
    “你那時挺帥的啊。”葉知凡盯著照片上的少年，一張略帶青澀的臉，臉上還有未褪去的嬰兒肥，但五官已經慢慢長開來，雛現英氣的模樣。笑起來，帶著點肆意的灑脫，在一群藍白相間的校服裏，是突出的存在。
    誰會想到，才過幾年，就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呢？
    “你應該減肥啊。”他把相片裏放大的那個薑南舉到他麵前，“你底子這麼好，減下來肯定帥地一塌糊塗吧。”
    哪有，薑南被他說得不好意思，但自己又不得不在心裏承認，自己曾經也是這麼想過的，在他還沒對減肥放棄的時候。
    “真的，我不是想要你減肥騙你，你瘦下來，肯定很帥。”葉知凡看著他，再一次肯定自己的說法，“你信我的。”
    他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笑，心情似乎也晴朗起來，但他還是畏懼的，“可是，”
    “你不能因為害怕，就連開始都不開始啊。”葉知凡打斷他的那些猶豫，“就算這次失敗，那又有什麼關係，我們還可以有下一次。失敗是成功之母。”
    失敗是成功之母。
    薑南在心裏咀嚼他的這句話，真神奇啊，這句話，明明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就被老師教導著，一遍遍的，早就爛熟於心。他以前從不以為意，直到今天，仿似才突然明白其中的意義。
    “試一試吧，好不好？”葉知凡滿懷期望地問。燈光下，他在這張滿布油光的臉上，企圖從這人的鼻子還有嘴巴的一些細節處，找到曾經的蛛絲馬跡。仔細看，眉眼還是標誌的，鼻子也沒有長歪，高高的鼻梁，還有那雙不高興時，會不自覺往下癟的嘴唇。
    就算自己誇張了，就算自己說了那麼一點點謊，就算他瘦下來沒自己說得那麼帥，那又怎麼樣呢。他現在的狀態很糟，他需要一個人，來推他一把，推他跨出去，推他重新開始。
    他本可以坐視不管的，他從不是一個爛好人，他每天都很忙的，忙著上課，忙著賺錢，沒時間關心一個胖子要不要減肥。
    但他讓他想起了自己的以前，想起一些糟糕的往事。那時的自己，也如他這般的，陷進泥澡裏，無法自拔。那時候，自己是多麼地渴望身邊能有一個人向自己伸出手，拉自己一把。
    他沒等到那雙手，所以現在，他想成為那雙手，推薑南一把。
    “好。”等了很久，薑南遲遲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