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來曆不明的解題草稿紙，被林隅安像藏寶圖似的仔細夾在數學課本的扉頁裏。
    接下來的兩天，他隻要一有空就會拿出來反複琢磨。
    步驟清晰，邏輯嚴密，甚至連他可能會卡殼的地方都貼心地標注了要點。
    他試著用同樣的方法去解其他類似的題目，雖然依舊磕絆，但竟然真的摸到了一點門道，不再像以前那樣完全抓瞎。
    這種微小卻實在的進步，像陰霾天氣裏漏下的一縷微光，勉強驅散了些許盤踞在他心頭的挫敗感。
    他甚至開始有點迷信地把這歸功於某種“幸運符”效應。
    當然，他也沒忘記探究這“幸運符”的來源。
    他偷偷觀察過沈墨竹，但對方的表現無懈可擊。
    依舊是那個獨來獨往、目不斜視的學神，上課認真聽講，下課不是在做題就是在去老師辦公室問問題的路上。
    偶爾在走廊或食堂遇見，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也從未在他身上有過片刻停留。
    也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林隅安暗自嘀咕，大概就是某位好心學霸隨手寫的，不小心夾錯了本子。
    沈墨竹？
    他跟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周四下午的數學課，老劉抱著教案走進來，臉色比平時更嚴肅幾分。
    教室裏的喧鬧瞬間低了下去。
    “這次開學考的成績，大家都看到了。”
    老劉開門見山，目光在台下掃視一圈，不少人都心虛地低下了頭，
    “高三了，有些同學的狀態還是沒調整過來！基礎不牢，地動山搖！”
    林隅安把頭埋低，感覺那些話像是精準的箭矢，嗖嗖地往自己心口紮。
    “為了提高整體成績，也為了讓大家能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老劉話鋒一轉，
    “從這周開始，我們實行學習小組互助。主要是數學和理綜這兩門。名單我已經初步定好了，原則上是一個成績好的帶一個暫時落後的同學。”
    台下響起一陣輕微的騷動，有人期待，有人哀嚎。
    林隅安心裏咯噔一下，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這種吊車尾，肯定是“被幫助”的對象，隻是不知道會落到哪位“幸運兒”手裏。
    他隻希望對方脾氣能好點，別嫌他太笨。
    老劉拿出了一張名單開始念。
    一個個名字被報出來，教室裏時而響起幾聲揶揄的低笑，被點到的組合反應各異。
    林隅安緊張地攥著手指，豎著耳朵聽。
    “……周浩和趙曉薇一組。”老劉念道。
    同桌周浩立刻衝林隅安擠眉弄眼，做出一個“哥們兒先走一步”的誇張表情。林隅安沒心情理他。
    名單越念越往後，剩下還沒被分組的人越來越少。林隅安的心也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終於，老劉扶了扶眼鏡，念出了最後兩個名字。
    “林隅安，”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什麼，然後目光投向教室某個固定的方向，聲音平穩地念出了第二個名字。
    “和沈墨竹一組。”
    “……”
    教室裏出現了極其短暫的死寂。
    林隅安猛地抬起頭，眼睛因為震驚而微微睜大，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下意識地看向沈墨竹的方向。
    沈墨竹坐在靠窗的位置，聞言也隻是略微抬了下眼，視線與講台上的老劉有了一瞬交彙，隨即輕輕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絲毫意外的表情，仿佛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並且早已知曉的小事。
    然後他複又低下頭，繼續看著攤在桌上的習題集，冷靜得像個局外人。
    “哇哦……”不知是誰極小地驚歎了一聲，打破了寂靜。接著，細碎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漫了上來。
    驚訝、好奇、甚至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或同情。
    所有人都知道沈墨竹是什麼級別的存在，也大概清楚林隅安的成績在什麼水平。
    這個組合，未免太過……懸殊。林隅安隻覺得臉上轟地一下燒了起來，耳朵裏嗡嗡作響。
    壓力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自卑感瞬間將他吞沒。和沈墨竹一組？讓年級第一來給他這種水平的學渣輔導？這簡直像是公開處刑！老劉是怎麼想的？沈墨竹怎麼可能願意？
    他幾乎能想象到沈墨竹內心有多麼不情願，隻是礙於老師的安排無法拒絕。
    一股強烈的窘迫讓他如坐針氈，恨不得立刻找個地縫鑽進去。
    下課鈴響，老劉又交代了幾句小組活動的安排，主要是利用午休和下午自習課時間，便拿著教案走了。教室裏瞬間炸開鍋。不少人有意無意地看向林隅安和沈墨竹這邊。
    林隅安僵在位子上，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
    他不敢去看沈墨竹，隻是胡亂地把桌上的書本塞進書包，想趕緊逃離這個地方。
    “林隅安。”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不高，卻像有魔力一樣，瞬間定住了他的動作。
    林隅安僵硬地轉過身。
    沈墨竹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就站在他的課桌旁邊。
    他身形很高，林隅安坐著，需要微微仰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夕陽的光線從他身後照過來，給他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暖邊，但那雙眼睛依舊沒什麼溫度。“劉老師讓我們商量一下之後輔導的時間。”
    沈墨竹的語氣公事公辦，像在陳述一項與自己無關的任務，
    “你平時什麼時間方便？”
    “我……我都可以。”
    林隅安的聲音有點發幹，心跳得厲害，
    “看你……看你方便就行，我……我不打擾你就好。”
    他說得磕磕巴巴，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沈墨竹似乎沒在意他的窘迫，略一思索，道：
    “那每周二、四下午放學後，圖書館角落的自習區，四十分鍾。可以嗎？”
    他的語速平穩，條理清晰，顯然早就想好了。“可、可以！”林隅安忙不迭地點頭。
    “好。那就從今天開始。”沈墨竹說完，點了點頭，沒有絲毫拖泥帶水，轉身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隅安看著他的背影，心裏七上八下。
    這就……定了？
    他甚至沒從沈墨竹的語氣裏聽出半點不耐煩或者嫌棄。是因為他修養太好，還是根本懶得在自己這種人多浪費情緒？
    無論哪種，都讓林隅安感到一種沉重的負擔。
    下午放學，林隅安磨磨蹭蹭地收拾好書包，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幾分鍾才忐忑地走向圖書館。
    那個角落的自習區很安靜，隻有零星幾個人。
    沈墨竹已經坐在那裏了。
    他麵前攤開著一本筆記本和一份卷子，正是林隅安那份58分的數學開學考卷。
    他正垂眸看著，手指無意識地輕輕點著某一處，神情專注。
    林隅安的心一下子揪緊了。自己的恥辱卷被學神拿在手裏審視，這感覺比公開處刑還難受。
    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走過去，小聲打招呼：“對、對不起，我來晚了。”
    沈墨竹聞聲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示，隻是指了指對麵的空位：“坐。”
    林隅安小心翼翼地把書包放下，坐下，脊背挺得筆直，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沈墨竹把卷子往他這邊推了推，開門見山：
    “我們先從錯得最多的函數部分開始。你先把這道大題你最初的解題思路跟我說一下。”
    他的聲音不高，在安靜的圖書館裏顯得格外清晰，但沒有絲毫咄咄逼人的意味。
    林隅安臉紅了，囁嚅著：“我……我當時沒太看懂題……”
    “沒關係，”
    沈墨竹的語氣依舊平淡，
    “那就從審題開始。你把題目逐字讀一遍，告訴我你覺得哪些是已知條件，哪些是關鍵詞，它最終要求的是什麼。”
    他的引導非常具體，沒有一上來就講解，而是先讓他自己嚐試去理解和表述。
    林隅安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緊張，結結巴巴地開始讀題，然後按照沈墨竹的要求，嚐試去拆解。
    他的表述很混亂，經常前後矛盾，甚至理解完全錯誤。
    過程中，他偷偷瞄了沈墨竹好幾眼，生怕看到對方皺眉或不耐煩的表情。
    但都沒有。
    沈墨竹隻是安靜地聽著，偶爾在他卡殼或者完全跑偏的時候，用筆輕輕點一下卷子上的某個詞句，提示道：“這裏，再想想。”或者“這個條件，你忽略了它的隱含範圍。”他的提示總是點到即止，不會直接給出答案，而是逼迫林隅安自己去思考和修正。
    當林隅安終於磕磕絆絆地把題目條件理清楚時，竟然有一種小小的成就感。
    “嗯，比剛才清晰了。”
    沈墨竹淡淡評價了一句，聽不出褒貶，然後才拿起筆，
    “現在看這裏，我們通常遇到這種形式的函數，第一步可以考慮……”
    他開始講解。
    語速不快，每一步都確保林隅安跟上了才會繼續。
    他會用最簡單的比喻來解釋抽象的概念，偶爾在草稿紙上畫出示意圖。
    他講題時眼神很專注，會看著林隅安的眼睛，似乎在確認他是否真的聽懂。
    林隅安一開始還繃著神經，慢慢地，被那種冷靜強大的邏輯帶入了狀態，竟然真的漸漸跟上了節奏。
    遇到沒聽明白的地方，他鼓起勇氣小聲提問：“那個……為什麼這裏要變形？”沈墨竹會停下筆，看他一眼，然後換一種更基礎的方式重新解釋一遍，沒有任何敷衍。
    四十分鍾過得比想象中快得多。
    當圖書館的管理員開始提醒閉館時間時，林隅安才驚覺時間到了。
    他竟然完全沉浸進去了，連緊張都忘了大半。
    “今天先到這裏。”沈墨竹合上筆帽，動作利落。
    “哦，好，謝謝……謝謝你。”
    林隅安連忙道謝，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東西。
    他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像是幹涸的土地被細細的春雨浸潤過一點，雖然離解渴還遠，但至少不再那麼焦灼。
    沈墨竹也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站起身。他看起來準備直接離開。
    林隅安拉上書包拉鏈，剛要背上，卻見沈墨竹像是忽然想起什麼，從自己那本看起來就很高端的活頁筆記本裏，抽出了薄薄幾頁紙，遞了過來。“這上麵是我歸納的這類函數題常見的考察方向和基礎解法，還有一些容易掉進去的坑。”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無波，仿佛隻是隨手處理掉一份多餘的資料，
    “你這周有空可以看看。對應練習，《高考基礎必刷2000題》裏第123到130頁的題目比較典型，針對性做一下。”
    林隅安愣住了，下意識地接過那幾頁紙。
    紙張上的字跡和他之前得到的那張“幸運草稿紙”一模一樣，清峻工整，條分縷析，但內容明顯更加係統和完善。這絕不是臨時起意能寫出來的。
    “我……”他喉嚨有些發緊，心裏湧上一陣強烈的感激和不知所措，“這太麻煩你了……”
    “順手整理的，沒什麼。”沈墨竹打斷他，語氣裏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這真的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次輔導還是這個時間地點，記得把做的題帶來。”
    說完，他單肩挎上書包，衝林隅安微一頷首，便轉身離開了。
    清瘦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圖書館門口的光影裏。
    林隅安站在原地，手裏緊緊攥著那幾頁還帶著淡淡墨香和紙漿味的筆記，望著空蕩蕩的門口，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填滿了，又漲又暖，還有一種踩在雲朵上的不真實感。
    外冷內熱。
    他腦子裏突然冒出這個詞。
    沈墨竹這個人……好像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