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極美好的事情，動作慢了下來，語氣也變得有點飄忽，帶著點懷念和諂媚。
    他湊近了些，聲音壓低了些，試圖營造一種分享秘密的氛圍：“南哥，說真的，你上次給我做的那碗麵，真好吃，就是我胃疼那回，清湯寡水那個，怎麼就那麼香呢？”
    陳知南翻動肉串的手頓了一下，沒理他。
    周肆驍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裏，咂咂嘴，語氣更加期待和試探：“那我以後還有機會吃到你做的飯嗎？就隨便什麼都行，我不挑。”
    這話問得拐彎抹角，但那點小心思幾乎明晃晃地寫在了臉上。
    陳知南終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慢慢轉過頭，斜睨著周肆驍，那雙琥珀色的眼睛裏沒什麼情緒，隻有一種看透一切的冷淡和一絲惡劣的調侃。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在他那件勒緊的圍裙和手裏那串慘不忍睹的肉串上掃過，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怎麼？你還想吃狗食？”
    周肆驍臉上那燦爛的，期待的笑容瞬間僵住，手裏的肉串啪嗒一聲掉回了盆裏。
    他還想掙紮一下：“你那不是開玩笑的嗎？你還真能給我吃狗食嗎？”
    陳知南斜睨他一眼：“你覺得是啥就是啥吧。”
    周肆驍終於徹底消停了，他蔫頭耷腦地蹲在角落的小板凳上，跟手裏那堆肉塊和鐵簽較勁，試圖串出個能看的形狀，渾身散發著濃鬱的委屈和挫敗感。
    世界清靜了，隻剩下烤肉的滋滋聲，周圍的喧鬧聲，以及周肆驍內心默默流淚的背景音。
    就在他專注於和一塊特別滑溜的肥肉做鬥爭時，忽然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拉他的圍裙下擺。
    力道很小，帶著點試探和怯生生的意味。
    周肆驍正鬱悶著呢，沒好氣地回頭：“誰啊？沒看正忙······”
    話沒說完，他就愣住了。
    隻見一個小男孩正站在他身後，仰著小臉看著他，是宋妄言的那個弟弟，江述。
    他的眼睛上依舊蒙著那熟悉的白布條，小手緊緊地攥著他的圍裙一角。
    周肆驍的火氣瞬間熄滅了，他對這個安靜得過分的小孩子印象很深。
    “是你啊，怎麼了？找我有事？”
    江述不說話，隻是衝著他，緩緩地張開了另一隻空空的小手，掌心向上。
    周肆驍恍然大悟：“哦，要糖是吧？等著。”
    他想起上次王浩買了一大包棒棒糖塞他口袋裏還沒吃完，趕緊摸索起來，果然從褲兜裏掏出一根有些皺巴巴的草莓味棒棒糖。
    他利落地剝開糖紙，把糖球輕輕塞進江述張開的小手裏。
    “喏，吃吧，甜的。”
    江述摸索著把棒棒糖塞進嘴裏，腮幫子立刻鼓起一個小包，但他並沒有離開，含著糖，又一次固執地朝著周肆驍攤開了手心。
    周肆驍又摸了摸口袋，無奈地攤手：“沒了，就這一根了，下次再給你帶，啊？”
    江述的小手依然固執地伸著，沒有收回。
    周肆驍有點撓頭了，不明白這孩子還想幹嘛，難道是要糖紙？他試著把剛才剝下的糖紙放在他手心，江述卻碰了碰，又推開了。
    正當周肆驍手足無措時，旁邊一直沉默烤串的陳知南頭也不回地開口了：“他那不是要糖，他那是想讓你陪他玩的意思。”
    周肆驍看向江述，小家夥聽懂了陳知南的話，雖然還是沒什麼表情，但朝著周肆驍方向的小腦袋微微點了點。
    玩？怎麼玩？周肆驍看著眼前這個看不見的孩子，一時有些茫然，他平時接觸的都是能跑能跳能打架的主，哄孩子這業務他完全不熟啊。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向四周，忽然瞥見不遠處牆角放著的一個舊塑料筐，裏麵似乎裝著一些積木之類的玩具，大概是老板給自己家孩子或者用來安撫偶爾來的小朋友的。
    “玩積木怎麼樣？”周肆驍試探著問，也不知道江述能不能聽懂。
    他拉著江述的小手，引導他走到那個筐子旁邊蹲下，抓了一把積木出來，都是些顏色鮮豔大小不一的塑料塊。
    周肆驍自己先拿起兩塊，笨拙地疊在一起，發出哢噠一聲：“你看，這樣，疊高高。”
    江述安靜地蹲在旁邊，用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筐子裏的積木，然後也拿起一塊，學著周肆驍的樣子，試圖往上放，但他看不見，小手摸索了半天，放的位置歪歪斜斜。
    “哎，對，就放這兒，稍微往左邊一點，對對！成功了！”周肆驍有點驚喜地指導著，雖然那積木塔搖搖欲墜。
    江述似乎從這種簡單的觸碰和堆疊中獲得了樂趣，專注地用手感知著每一塊積木的形狀，然後嚐試著把它們組合起來。
    周肆驍就在一旁陪著，時不時幫他扶一下快要倒掉的高樓，或者遞給他一塊他摸索了半天沒找到的形狀。
    烤架的煙火氣依舊彌漫，周圍的喧囂也還在繼續，但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裏，卻仿佛隔出了一塊奇異的空間。
    一個咋咋呼呼的校霸，和一個安靜失明的小男孩，蹲在一起，笨拙又認真地玩著最簡單的積木。
    ————
    開學後的教室總是彌漫著一種假期綜合症未愈的慵懶和躁動，周肆驍照例在課間休息時，像個背後靈一樣從七班後門探出大半個身子，胳膊肘熟練地架在門框上，準備進行每日例行的騷擾陳知南活動。
    “喂，陳知南，昨天那遊戲新賽季······”他話剛起個頭，聲音就卡在了喉嚨裏。
    因為他看到，在陳知南那張堆滿了課本，幾乎要築成防禦工事的書桌後麵，似乎還有個小腦袋？
    陳知南正襟危坐，麵無表情地看著課本，但她桌子前方，課本壘起的城牆縫隙裏，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若隱若現。
    小家夥安安靜靜地坐在一個小板凳上，嘴裏含著一顆棒棒糖，腮幫子一鼓一鼓的，蒙著眼睛的白布條格外顯眼。
    不是宋妄言家那個小瞎子弟弟江述還能是誰？！
    周肆驍眼睛瞬間瞪大了，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也顧不上什麼遊戲賽季了，壓低聲音驚奇地問：“我靠！陳知南！你從哪兒把他弄來的？這怎麼還帶家屬上課的？”
    陳知南抬起眼皮，沒什麼情緒地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地解釋：“宋妄言臨時有事，要去南城一趟，托我看一天。”
    “看一天？就這麼放桌洞裏看？”
    周肆驍覺得這事兒既離譜又有點好笑，他興奮地搓了搓手，躍躍欲試：“**啊！這能瞞過老師？哎哎哎，給我玩玩，給我帶十分鍾，就十分鍾。”
    陳知南看著周肆驍那副像是看到新奇玩具的表情，額角青筋跳了跳，“他不是玩具。”
    “知道知道，我就帶他玩玩積木，保證不吵不鬧，你看他多乖。”
    周肆驍信誓旦旦，眼睛亮得嚇人，已經開始伸手試圖越過國界線去撈人了。
    陳知南看著江述確實安安靜靜，又看了看周肆驍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生怕他動靜太大把老師引來，隻好無奈地妥協，低聲警告：“十分鍾，安靜點，被發現了我們都得完蛋。”
    “放心放心，”周肆驍得了許可，立刻像得了聖旨，做賊似的把江述連同他的小板凳一起，偷渡到了七班後門自己的地盤。
    他如獲至寶地把江述安置在自己課桌旁邊人少的角落，又從書包裏翻出不知道什麼時候塞進去的幾塊積木，壓低聲音開始他的帶娃大業。
    “噓，小祖宗，咱們小聲點玩哈。”
    “你看這個，紅色的方方塊。”
    “誒，對，摸摸看，是不是方的？”
    十分鍾過得很快，陳知南時不時不放心地回頭看一眼，隻見周肆驍居然真的有模有樣地陪著江述搭積木，雖然動作笨拙，但態度異常認真，一大一小腦袋湊在一起，畫麵居然有點詭異的和諧。
    然而，十分鍾一到，陳知南就準時地敲了敲後門框，示意周肆驍物歸原主。
    周肆驍正玩在興頭上，哪裏肯放人，他抱著安安靜靜的江述，像是護著什麼寶貝，壓低聲音耍賴：“再五分鍾，就五分鍾，你看他多喜歡跟我玩！”
    陳知南眉頭蹙起，伸手要去接：“時間到了，給我。”
    周肆驍抱著孩子往後縮：“哎呀，再玩會兒嘛，你那邊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我這兒安全。”
    “周肆驍！”陳知南語氣帶上了警告。
    “五分鍾，求你了。”周肆驍苦苦哀求，抱著江述的手更緊了。
    兩人一個在門裏，一個在門外，隔著門框，為了一個孩子的撫養權開始了無聲的拉鋸戰。
    一個要搶，一個死活不給，動作幅度不知不覺就大了起來。
    江述被他們兩個扯來扯去，雖然沒哭沒鬧，但小臉上也露出了一絲茫然和無措。
    就在這拉扯之際，一個冰冷嚴肅，如同噩夢般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
    “周肆驍！陳知南！你們兩個！幹什麼呢？！”
    兩人動作瞬間僵住，如同被點了穴道。
    周肆驍抱著江述，陳知南伸著手，齊齊僵硬地轉過頭。
    ——第三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