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回那個令人窒息的家，也不知道能去哪裏。
    學校？不想去，網吧？沒心情，他就這樣雙手插兜，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蕩，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
    不知不覺，他拐進了一條熟悉的夜市街，喧鬧的人聲，食物的香氣撲麵而來，與家裏的冷清形成鮮明對比，他抬頭，一眼就看到了老王燒烤的招牌。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忙碌的身影。
    陳知南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外麵套著店裏的深色圍裙，正端著滿滿一托盤烤串和啤酒，熟練地在各桌之間穿梭。
    她的額角有些汗濕，表情是那種不笑時的專注和平靜。
    周肆驍停下腳步，站在路燈陰影裏，看著她在煙火氣中忙碌。
    似乎察覺到有目光長時間地停留，陳知南在給一個客人裝好烤串後，下意識地抬了下眼，視線掃過街對麵，昏暗中，她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臉上那副罕見的，失魂落魄甚至帶著點茫然的表情。
    兩人隔著喧囂對視了幾秒，周肆驍以為她會像往常一樣投來一個嘲諷的眼神，或者幹脆無視他。
    但都沒有，陳知南隻是微微蹙了下眉，眼神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疑惑，然後就像看到任何一個普通路人一樣，自然地移開了視線，繼續忙她的事去了。
    這種平靜，這種沒有針鋒相對的反應，反而讓周肆驍心裏空落落的，他甚至有點懷念她那種帶著刺的，能瞬間點燃他怒火的眼神。
    至少那代表著她看見了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像個無關緊要的背景板。
    他沒有進去，也沒有離開，隻是默默地退到更遠處的暗影裏，靠在牆邊，看著燒烤店裏的燈火通明和人聲鼎沸，與自己周身籠罩的低氣壓格格不入。
    周肆驍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陳知南忙碌的身影變得有些模糊，直到店裏的客人散去大半，老板開始指揮著收拾桌椅板凳準備打烊，棚子下的燈滅了好幾盞，光線更暗了。
    周肆驍看到陳知南和老板打了聲招呼，解下圍裙，換回了自己的校服外套，走了出來。
    她似乎朝他剛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但那裏已經空了，周肆驍在她出來前一刻，下意識地轉身走開了。
    城市的燈光漸漸稀疏，他不知不覺走到了一片靠近城郊的老舊街區，這裏有個不大不小的沿河公園，河風比市區更猛烈，吹得岸邊的枯柳條發出嗚嗚的悲鳴，他走到河邊，在冰冷的、落了一層灰的石墩上坐了下來。
    深冬的河水平靜而渾濁，倒映著對岸稀疏的燈火，更顯寂寥，寒意像細密的針，穿透單薄的校服，刺進骨頭縫裏，他卻感覺不到太多寒冷，心口那塊冰覆蓋了一切。
    陳知南沒有找到周肆驍，倒也沒太在意，朝著回家的方向走去，她的腳步不算快，帶著一天工作後的疲憊。
    走過兩個路口，經過一個小公園時，她的腳步頓住了。
    河邊的水泥墩上，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弓著背，手肘撐在膝蓋上，低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黑漆漆的河麵。
    是周肆驍。
    陳知南站在公園入口，看了他一會兒，她想起傍晚時他那個反常的眼神，又看看他現在這副樣子。
    她猶豫了幾秒，最終沒有直接走開，也沒有上前叫他，她轉身走進了公園旁邊那家24小時便利店。
    幾分鍾後，陳知南手裏拿著兩根包裝簡單的雪糕走了出來。
    她徑直走到河邊，在周肆驍旁邊隔著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坐了下來。
    水泥墩子冰涼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褲子傳來。
    周肆驍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她的到來毫無反應，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陳知南也沒說話，她默默地拆開其中一根雪糕的包裝紙，遞到周肆驍眼前。
    橙色的，冒著絲絲涼氣的雪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突兀。
    周肆驍盯著那根遞到眼前的雪糕，愣了幾秒，然後猛地扭開頭，聲音沙啞僵硬：“不吃。”
    他的拒絕在意料之中，陳知南也沒強求，自然地收回手，轉而拆開自己手裏那根，是綠豆口味的。
    包裝紙在寒夜裏發出清晰的塑料摩擦聲，帶著一股廉價甜味的冰涼氣息逼近。
    她安靜地小口吃了起來，雪糕甜甜的，冰冰的，緩解了夏末夜晚的些許燥熱和工作的疲憊。
    空氣中隻剩下河水緩慢流動的微弱聲響，以及身邊人細微的，吃雪糕的聲音。
    晚風穿過公園，吹動枯草，拂過兩人沉默的側影，河水無聲流淌，遠處的城市噪音成了遙遠的背景音。
    時間一點點流逝，周肆驍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但緊繃的肩背似乎微微放鬆了一些。
    他眼角的餘光能瞥見身旁少年安靜的側影，和她手裏那根不斷減少的雪糕。
    過了一會兒，陳知南吃完了自己的那根，將木棍仔細地用包裝紙包好，拿在手裏。
    她又看了一眼旁邊那根原封不動的、已經開始微微融化的橙味雪糕，包裝紙上的水汽凝結成了小水珠。
    突然，周肆驍動了一下，他伸出手，有些粗魯地抓過那根被冷落已久的雪糕，撕開包裝紙，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冰涼的甜意在口腔裏化開，夾雜著一絲橙子的酸味，猛地刺激了一下味蕾，似乎也稍稍壓下了心裏那股翻騰的苦澀。
    冰冷，甜膩，甚至有點香精的味道，並不好吃，像含了一塊冰渣。
    陳知南看著他的動作，沒說話，眼神平靜無波。
    兩人就這樣並排坐著，沉默地啃完了那兩根廉價的棒冰，空氣裏的甜膩氣息很快被寒風吹散，隻剩下冰棍的木質小棒被捏在手裏。
    吃完雪糕，周肆驍把木棍和包裝紙揉成一團，攥在手心，依舊沉默。
    陳知南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她沒有看他，而是低頭在腳邊尋找了一下，撿起一塊扁平的，適合打水漂的小石子。
    她側過身，手腕一甩，石子輕盈地飛了出去。
    “噗——噗——噗——”石子在昏暗的水麵上跳躍了三次，才沉入水中，蕩開一圈圈細微的漣漪。
    周肆驍的目光被那漣漪吸引，終於從河麵上抬起了頭。
    陳知南又撿起一塊石子，遞向他，下巴微揚，眼神裏帶著熟悉的，輕微的挑釁。
    周肆驍看著她，又看了看她手裏的石子，片刻後，他接過石子，站起身，學著她的樣子，用力將石子擲向河麵。
    石子咚的一聲，直接沉底，連個水花都沒怎麼濺起來。
    周肆驍：“······”
    陳知南似乎輕笑了一下，極輕，幾乎被水聲掩蓋，她又遞給他一塊：“手腕用力，角度放平。”
    周肆驍沒吭聲，接過石子，調整了一下，再次擲出。
    “噗——噗——”這次跳了兩下。
    有進步，他不服輸地自己彎腰撿起石子，繼續嚐試。
    陳知南也沒停下，兩人就這樣並排站在河邊，默不作聲地開始了一場無聲的比賽，一塊又一塊的石子被擲出，在水麵上留下或長或短的跳躍軌跡。
    昏暗的燈光下，隻能聽到石子破空和擊打水麵的聲音。
    周肆驍全神貫注，似乎把所有的煩悶和委屈都灌注在了手腕的力量和角度上，他越扔越順手，石子在河麵上跳躍的次數越來越多。
    終於，他找到一塊極好的石子，手腕發力，以一個完美的角度擲出。
    “噗—噗—噗—噗—噗！”石子在水麵上輕盈地連續點了五下，才意猶未盡地沉入水中。
    五下！比陳知南剛才最好的成績還要多一下！
    周肆驍幾乎是下意識地，猛地轉頭看向陳知南，眼睛裏閃爍著一種明亮的光彩，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興奮和得意，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他笑了，雖然很短暫，但那確實是一個真實而輕鬆的笑容，驅散了他臉上籠罩已久的陰霾。
    陳知南看著他那副像是打贏了一場重大戰役般的表情，又看了看河麵早已消失的漣漪，微微挑了下眉，語氣平淡卻肯定：“嗯，你贏了。”
    周肆驍扭回頭，看著漆黑的河麵，嘴角的笑意還未完全消散，他深吸了一口夜晚微涼的空氣，感覺一直堵在胸口的那團鬱氣，似乎隨著那顆打了五個水漂的石子，一起消散了不少。
    兩人沒再繼續比賽，也沒說話，隻是又在河邊站了一會兒。
    “走了。”最終，陳知南先開口，聲音恢複了平時的語調。
    “嗯。”周肆驍低低應了一聲。
    陳知南轉身朝公園外走去，周肆驍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燈的光暈下，又回頭看了一眼平靜的河麵，然後才邁開腳步，跟了上去。
    夜晚的街道安靜了許多，兩人一前一後，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影子被路燈拉長，交錯，分開，又重合。
    雖然沒有交談，但那種令人窒息的孤獨感，似乎悄然褪去了一些。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