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修通道的金屬閘門在身後轟然關閉，將營地的爆炸、慘叫和鏈鋸斧的嗡鳴隔絕成沉悶的回響。
    眼前是一條傾斜向下、望不見盡頭的巨大圓形管道，直徑足以容納一輛坦克。
    內壁覆蓋著厚厚的、散發著熒綠幽光的苔蘚狀物質，那是高濃度輻射塵沉積形成的“熒光屍苔”。
    空氣粘稠得如同膠質，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濃烈的臭氧和金屬電離的刺鼻味道直衝腦髓。
    “操……”顧焰隻吸了一口，就覺得肺部像被無數細針紮穿，眼前陣陣發黑。
    手腕上的赤紅紋路劇烈閃爍，如同警報燈，皮膚下的血管隱隱透出不正常的暗紅色光澤。
    謝凜的動作更快。
    他一把將顧焰推到相對幹燥的管壁凹陷處，迅速從儲物空間取出兩支針劑。
    針筒內是粘稠的銀灰色液體，表麵浮動著細微的納米機器人光點。
    “抗輻射中和劑，原型III型。”
    他的聲音在輻射幹擾下有些失真，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注射後會有二十四小時強製代謝期，副作用是神經痛覺敏感度提升百分之三百。”
    沒等顧焰反應，冰冷的針尖已經刺入他頸側。
    銀灰色液體注入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錐般刺入骨髓，隨即又在赤紅紋路的抵抗下化為灼燒五髒六腑的劇痛！
    顧焰悶哼一聲，額角青筋暴起，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汗水瞬間浸透作戰服。
    他猛地抓住謝凜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骨頭：
    “你**…故意的…”
    “唯一能讓你活過這條管道的辦法。”
    謝凜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任由顧焰鉗製，另一隻手卻精準地將第二支針劑注入自己體內。
    他的臉色在熒綠幽光下瞬間褪盡血色，連嘴唇都變得灰白，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眼神依舊銳利如鷹隼。
    他迅速取出兩個特製呼吸麵罩，將一個強行扣在顧焰口鼻上，動作帶著罕見的粗暴。
    麵罩過濾了部分毒氣，但輻射的穿透力依舊無孔不入。
    中和劑帶來的劇痛如同跗骨之蛆，與無處不在的輻射侵蝕在體內瘋狂角力。
    顧焰靠著冰冷的管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肺葉的灼痛和神經末梢被放大的刺痛。
    他看著謝凜在熒綠光線下蒼白如鬼的臉，對方正快速操作著腕部終端，屏幕在強輻射幹擾下閃爍不定。
    “中和劑隻能撐半小時。管道全長預估三公裏，輻射峰值在核心區。”
    謝凜的聲音透過麵罩傳來，冰冷依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跟緊我，踩我的腳印。”
    他邁開腳步，每一步都精確地落在管壁相對厚實、熒光苔蘚較少的金屬巨大的斷裂處被扭曲的鋼筋和坍塌的混凝土堵塞，形成危險的障礙。
    謝凜總能找到最刁鑽的路徑，或是利用廢棄的管道支架，或是從狹窄的裂縫中擠過。
    顧焰咬著牙緊跟，身體在劇痛和輻射的雙重折磨下爆發出驚人的韌性。
    好幾次，謝凜在攀爬陡峭的金屬殘骸時，顧焰那滾燙的手掌會及時托住他的腳踝或腰背，一股蠻橫的力量將他推上去，動作粗魯卻有效。
    “左邊三米，懸空管道，承重極限一噸，通過時間三秒。”
    謝凜的聲音在又一次險境前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顧焰低吼一聲，在劇痛中榨取最後的力量，如同炮彈般衝向那段鏽跡斑斑、搖搖欲墜的管道。
    腳下傳來金屬不堪重負的**，他剛衝過中點，身後就傳來轟隆的斷裂聲！
    謝凜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緊貼著他掠過，在管道徹底塌陷墜入下方無底深淵的瞬間，兩人一同撲到了對麵的安全區域。
    “你慢了0.5秒。”謝凜的聲音在顧焰耳邊響起，氣息有些不穩。
    顧焰趴在冰冷的金屬地麵上，肺部火辣辣地疼，中和劑的劇痛和輻射的侵蝕幾乎要將他撕碎。
    他艱難地抬起頭，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謝凜撐在他上方，那雙總是冰冷的眼睛裏，此刻清晰地映著他狼狽不堪的影子，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劇烈地翻湧。
    不是憐憫，而是某種……更尖銳的東西。
    “閉嘴…”
    顧焰喘息著罵道，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謝凜沒再說話，隻是伸手將他拽了起來。
    兩人繼續在死亡的管道中跋涉。
    沉默中，隻有粗重的喘息、金屬靴踩在鏽蝕物上的咯吱聲，以及無處不在、仿佛能啃噬靈魂的輻射嗡鳴。
    管道深處，輻射強度呈指數級攀升。
    熒綠的光芒濃得如同實質的液體，空氣灼熱得幾乎要燃燒起來。
    謝凜的光屏上，輻射讀數早已突破紅色警戒線，瘋狂閃爍的警報被他強行靜音。
    他的步伐依舊穩定，但顧焰敏銳地察覺到，他按在管壁上借力的手指，指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死白。
    突然，謝凜猛地停住腳步，將顧焰死死按在管壁凹陷處！
    “別動！”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
    前方管道豁然開朗，連接著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溶洞般的廢棄冷卻水處理池。
    池底幹涸龜裂，布滿了巨大的、鏽蝕的閥門和管道接口。
    而就在這片死亡空間的中央，懸浮著一個難以名狀的機械造物。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更像是一團由無數暗紅色金屬碎片、扭曲的線纜和尖銳的晶體棱柱構成的、不斷蠕動變幻的聚合體。
    核心處，一顆拳頭大無數道纖細的、近乎透明的紫色光束從晶體中射出，無聲無息地掃過整個空間。
    光束所過之處，空氣發出滋滋的輕響，連濃烈的輻射塵埃都被瞬間湮滅。
    “相位死光哨兵…”
    謝凜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幹澀，
    “主腦的深層防禦節點。常規物理攻擊無效，能分解一切物質層麵的存在。”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著那些看似毫無規律、實則蘊含致命邏輯的紫色光束掃動軌跡，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進行著超負荷演算。
    光屏上，代表光束路徑的模擬線條瘋狂閃爍、疊加、崩潰又重組。
    “繞不過去？”
    顧焰感覺體內的劇痛都被那紫色晶體散發的冰冷死亡氣息壓了下去，赤紅紋路不安地搏動著。
    “唯一的路徑在它正下方，被死光網完全覆蓋。”
    謝凜的語速極快，
    “掃描頻率有0.07秒的周期性空隙，在晶體完成第三輪自旋後的第0.32秒，會形成一個理論上的安全窗口。但窗口持續時間…隻有0.18秒。”
    0.18秒！
    在如此高輻射環境下，在神經痛覺被放大到極致的折磨中，穿越一片能瞬間將人分解成基本粒子的死亡光束網！
    “媽的…”顧焰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卻燃起瘋狂的戰意，“賭了！怎麼幹？”
    “我計算路徑，你執行。”
    謝凜的目光沒有離開那旋轉的晶體，指尖在虛空中劃出殘影，將一組複雜到令人頭暈的坐標和矢量數據直接傳輸到顧焰的麵罩顯示器上，
    “聽我指令，一步不能錯。中和劑效果快過了，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顧焰深吸一口氣，劇痛和輻射帶來的眩暈感被他強行壓下，全身肌肉繃緊到極限，每一個細胞都在咆哮。
    他死死盯著麵罩上跳動的數據和前方那片致命的紫光。
    時間仿佛凝固。晶體緩緩旋轉，暗紫色的光芒流轉。
    謝凜的瞳孔收縮到極致，大腦如同過載的引擎，燃燒著最後的計算力。
    冰冷的汗水順著他的下頜滴落，在灼熱的金屬地麵上瞬間蒸騰。
    就是現在！
    “衝！”謝凜的聲音如同驚雷在顧焰腦中炸響！
    沒有半分猶豫！
    顧焰的身體如同被壓抑到極限的彈簧猛地釋放！
    他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精準地踩在謝凜計算出的第一個落點上！
    一道紫色光束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掠過，燒焦了幾縷發絲！
    “左前一步！”謝凜的指令冰冷如刀。
    顧焰擰身，腳下金屬在巨力下變形，身體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
    兩道交叉的死光擦著他前胸和後背的作戰服掠過，布料瞬間碳化！
    “俯身！滾進！”
    顧焰毫不猶一聲近乎撕裂的怒吼，第一次徹底擊碎了謝凜冰冷的外殼！
    那聲音裏蘊含的驚怒、恐懼和某種更深沉的東西，讓全力衝刺中的顧焰心髒猛地一縮！
    就在顧焰即將撞上死光的瞬間，謝凜動了！
    不是衝向顧焰，而是撲向側方一根鏽蝕的巨大操縱杆！
    他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將操縱杆砸向某個角度！
    “嘎吱——轟隆！”
    巨大的金屬摩擦聲刺破死寂！
    那懸浮的相位死光哨兵下方，一塊早已鏽死的巨大金屬檢修蓋板突然在液壓殘留的作用下向上彈開了一瞬！
    這突如其來的物理擾動，讓哨兵核心的紫黑色晶體自旋出現了極其微小的、超出係統邏輯的遲滯！
    橫掃向顧焰的那道致命光束，軌跡發生了0.01度的偏移！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偏移！
    顧焰的身影如同隕石般砸進了凹槽！粗壯的紫色光束擦著他的腳後跟掃過，將他作戰靴的後跟瞬間氣化！
    灼熱的氣浪將他狠狠拍在冰冷的金屬內壁上！
    成功了！
    顧焰癱在狹窄的凹槽裏，全身的劇痛和脫力感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
    他大口喘著粗氣，肺部像破風箱一樣嘶鳴。
    麵罩內全是自己呼出的血腥味。
    他艱難地抬起頭，望向謝凜的方向。
    謝凜還保持著砸下操縱杆的姿勢，半跪在滾燙的地麵上。
    劇烈動作牽動了中和劑的副作用，他的身體在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
    汗水浸透了他的黑發，黏在蒼白的額角。
    但更讓顧焰心髒驟停的是謝凜此刻的眼神——
    那不再是冰冷的計算，而是一片近乎狂暴的餘燼，裏麵翻湧著後怕、憤怒，還有一種顧焰從未見過的、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強烈情緒。剛才那聲失控的嘶吼，還在死寂的管道中隱隱回蕩。
    “你…”顧焰剛吐出一個字，就看到謝凜猛地站起身，動作帶著一種強弩之末的僵硬。
    他快步走到凹槽前，冰冷的手指帶著細微的顫抖，一把抓住顧焰的手臂將他粗暴地拽了出來。
    “走！”
    謝凜的聲音沙啞得可怕，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看也不看顧焰，拽著他踉蹌地衝向管道更深處的黑暗。
    他的步伐失去了慣有的精準，甚至有些淩亂。
    顧焰被他拽著，看著謝凜緊繃到極致的側臉輪廓，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那幾乎要捏碎骨頭的冰冷力道，還有那無法抑製的細微顫抖。
    剛才那聲嘶吼，那失控的眼神，還有此刻這近乎粗暴的拖拽……
    無數碎片在他因劇痛和輻射而混沌的腦海中碰撞。
    冰塊臉…裂開了？
    這個認知，比剛才直麵相位死光更讓顧焰感到一種近乎窒息的衝擊。他反手更緊地扣住了謝凜的手腕，那冰涼的皮膚下，脈搏跳得又快又亂。
    兩人相互扶持，或者說顧焰半拖半抱著幾乎力竭的謝凜，在令人絕望的輻射和劇痛中，一頭紮進了管道盡頭更濃重的黑暗。
    身後，重新穩定下來的相位死光哨兵，無聲地旋轉著，紫黑色的光芒在廢棄冷卻池中投下猙獰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