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剛一落定，程騅就毫無防備地吃了滿嘴的風雪。
    眼前是一片冰雪覆蓋的荒原，程騅站在原地眺望，不見山棱更不見水脈，隻於稀疏幾叢冰雪做的灌木叢點綴著，荒蕪且嗬氣成冰的一片土地。
    地球上不曾存在過這樣的地方，程騅確信。
    這裏是哪裏？
    “楊昭？”程騅試著喊了一下。
    果然沒有人回應，自他進來後女人就沒了聲音。
    “算了，別把不該來的招惹來。”
    就這麼一會兒時間，程騅的身體都快要凍僵了，他抬起略有些刺痛的前肢，發現非牛頓流體的異變身軀竟然凍得梆硬，跟坨冰塊毫無兩樣。
    “你在哪兒？”
    被契約印記裏蹦出來的聲音嚇一跳，程騅臉頓時黑作一片，不予答話。
    “你闖別人的意識！？不想活了！”萬象語氣極其憤怒。
    契約印記刹那間燙成鐵烙，燙得程騅猝不及防一聲痛呼。
    “啊！該死的，你管老子在哪兒！”
    這回換作對麵不回話了。
    印記依舊燙得通紅，甚至隱隱約約在程騅後頸燙成了一塊發亮的紅紋。
    “疼死了，你要幹嘛！”程騅怒吼。
    過了沒一會兒，程騅渾身快要凍僵的感覺消失了，後頸處散發出陽光般溫暖浸潤身體，凍成塊的部分也暖和了起來。
    “你……”程騅有些不可思議蛇人會替他解圍。
    “你好醜啊。”
    契約印記中傳來某人嫌棄的聲音。
    稍顯鬆動的偏見凍結了回去。程騅咬著腮邊肉，回懟：“勞您傷眼，不樂意看滾遠點。”
    “你原本的身體呢？”萬象也不生氣，認認真真追問。
    祂是問程騅的人身。
    “早燒成灰了。怎麼，您要給我重塑肉身？”冰原上什麼動靜都沒有，程騅四下翻找，邊找邊跟萬象打嘴仗。
    “我沒有塑造肉身的能力。”萬象老實回答。
    程騅找著塊石頭，拿在手裏尺寸正合適，“那你問什麼。”
    “你原本的身體很漂亮。”
    “嘖！我……”程騅真是有氣沒處發，攥著石頭打不到人，他叉腰立在原地琢磨了會兒，有些無奈又有些好氣，甕聲甕氣地說：“你給我搞脫敏呢是吧？！”
    “脫敏是什麼？”萬象展現了祂蠢得可愛的單純，“你原本的身體就是很漂亮，我很喜歡。”
    “謝謝，用不著你喜歡。”
    程騅受不了了，撇開注意力開始幹正事兒。隨便找了處順眼的地兒，掄起石頭開始猛砸。
    萬象注意到他的動作，警告他，“你這是在主動暴露自己的位置。提醒你，在別人的意識裏這樣做，你是在找死。”
    程騅手上動作不停，“閉嘴吧，睡你的大頭覺去。”
    這回萬象竟真的聽話消失了，冰原上一時間隻剩下程騅敲擊冰麵的回響，咚咚聲一陣陣傳播到更遠的地方。
    敲了兩分鍾，程騅敏銳感知到周遭的氣溫又冷了一分。
    天上飄起了雪花。
    程騅繼續專心敲打，冰麵被他砸出個碗大的坑，冰碴子濺了半身。
    “唰唰唰。”
    身後似是傳來疾風掠過冰麵的聲音，細聽又不大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靠近。
    程騅仍舊專心致誌地敲冰！
    “嘶！”
    如刀鋒般鋒利的昆蟲前肢直指程騅要害！
    “嘎！！！”
    慘叫聲驟然響起，程騅身後半米遠的地麵上閃現兩根圓錐形尖刺，毫不留情地插入了偷襲者的身體裏。
    那是程騅趁身體凍僵時敲斷的幾份身體組織。
    回頭隻看到模糊的冰藍色身影沒入刮起的暴風雪中，眨眼間消失不見。
    程騅並沒有著急去追，而是耐心等待刺入敵人身體裏的部分解凍。
    很快，程騅感應到西南方有動靜，立馬快步追上。
    暴風雪裏完全感知不到方向，程騅全然依靠對自身部分的感知，追蹤到一個地洞入口。
    漆黑的冰凍傾斜向下，直沒入黑暗。
    程騅毫不猶豫跳了進去。
    洞穴中並不黑暗，正相反，地下甚至比冰麵上還要明亮暖和。
    不知這地方有什麼古怪，程騅麵對著洞穴四壁迷茫地繞了兩圈，他進來後感應不到自己另外的部分了。
    這處地下洞穴並不大，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冰晶，空間裏隻有程騅和他腳步的回響。
    明明清晰感知到自己另外的部分被帶進了洞穴，怎麼會什麼也沒有？
    難不成被吸收吃掉了？
    不可能，分離的意識並沒有回來，而是找不到了。
    提出的猜測很快被程騅否定，他很快確定是有東西屏蔽了自己與另一部分的感應。
    程騅環顧四周，忽然被冰晶反射自己的影子吸引了注意力。
    剛才沒發現，這裏的冰晶通透得就像麵鏡子。
    程騅盯著冰晶上自己暗紅色山丘似的異變身體看了許久，忽然一股陌生又詭異的感覺湧上心頭。
    這還是他頭一回仔細觀察自己異變後的身體。
    簡直毫無美感可言。
    研究所和學校沒有讓程騅照鏡子的條件，前者是不允許，後者則沒有鏡子。這在一定程度上沒有破壞程騅自認為還是人類的生存理念。
    畢竟，不會有人類長成他這副模樣。
    那麼作為人類時的自己又長什麼模樣呢？程騅想。
    突覺心下一頓，非牛頓流體上兩個黑洞洞的圓孔充當的眼睛突然呆愣住了。
    程騅低下頭又繼續觀察著他一直自認為是手和腳的部分，其實是非牛頓流體中支出的兩根觸手狀的玩意兒……
    突如其來的惶恐蓋過心頭——他原來長什麼樣來著？
    一直以來，程騅都從未承認過這坨非牛頓流體是自己的身體，他潛意識裏認為，這隻是一副借來的軀殼罷了。
    所以當程騅想不起自己身為人類時的那張臉時，抑製不住的恐慌淹沒了他。
    我是人還是異變？
    程騅死目緊緊盯著冰晶中的反光，鏡麵上的非牛頓流體同步著程騅的動作，眨眼、咧嘴、憤怒……
    他已經不再是人類了！程騅惶惶然想。
    “7019號異變熱承受能力測試第一次。”
    “7019號異變自我認知判定第六次測試。”
    “7019號……”
    “7019號……”
    回想起研究員對他的稱呼，程騅不禁汗流浹背，如果他還是人類，他們又為何要把他叫作7019號異變呢？
    “不對，我是人類。”程騅自我反駁著，試圖找出證據證明他不是異變，“如果我真的是異變……”
    那麼記憶中那些鮮活的同伴算什麼？
    刻板無趣的教官鄭慶，可靠好欺負的副隊星星，還有才滿十八歲的聽話小孩兒奇奇……生命每一個階段接觸過的人類，都在證明程騅曾經也是個人。
    ……
    既然人類身份成為了曾經，那麼現在的程騅……到底該算是什麼東西？
    是異變？
    不！異變清理小組星一支隊隊長怎麼會是異變！
    這就對了，我不可能是異變，我是消滅異變的人類！
    程騅眸色中精光乍現。
    他篤定了自己的身份，開始著了魔似的在冰窟裏亂竄，看到不屬於人類的身影就衝上去一陣猛砸。
    不過多久，程騅便追著冰晶反射自己的影子，把冰窟砸得到處是裂紋。
    此時，程騅已經徹底陷入夢魘中，他雙眼通紅，麵對在碎裂的鏡麵中越變越多的異變身影喃喃自語道：“這是影子，要殺本體。”
    語畢，手中石塊高高舉起，對著程騅的額頭悍然落下。
    今日小劇場：
    一切塵埃落定後，程騅心情好下小廚房，做了六菜一湯。
    萬象吃得幹幹淨淨。
    這讓程騅這個當廚師的非常有麵子，晚飯後纏著萬象追問好不好吃。
    一直問到睡覺的時間。
    迷迷糊糊即將進入夢鄉之際，程騅又捅咕人家，“真那麼好吃啊？”
    萬象睜開睡眼看了眼興奮不已的小獅子，答：“不好吃。”
    “什麼？”得到一晚上唯一一個反向答案，程騅當下不樂意了，坐在萬象身上警告祂好好說話。
    程騅：“再說一遍，好吃不好吃？”
    萬象一個挺身顛倒位置，熟練地咬耳朵，答：“這個更好吃。”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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