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秋風微涼，正該是人們梳洗準備休息的時候，中心城主幹道上卻熱鬧得厲害。
    數以千計的人們圍聚在主幹道上，目光切切地注視著城市中學的方向。
    中心城唯一一所中學就在主幹道上。
    自從百年前異變降臨之後，人們的生活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同世界之外隨機投放進地球的未知病毒，異變寄生於任何物體中，帶著殺戮與摧毀的意誌，將溫水似的人類生活徹底攪成了一灘渾水。
    異變，是人類對“天外病毒”們的總稱。
    此時此刻，城市中學，兩架直升飛機帶著探照燈，圍繞在一棟教學樓上空盤旋。
    教學樓一共有六層，樓中幾乎所有的窗戶都被打碎，即便有少數幸存，也似被人潑上了紅油漆。燈光一照，顏色紅豔得讓人格外心驚。
    教學樓前的空地上，兩支異變處理小隊已整裝完畢，正等待著命令。
    星一支隊的隊長程騅沒什麼耐性，他將彈夾反複拆下再安上，不停往樓上張望，躁動不安地像隻準備隨時竄出去的馬犬。
    “一隻驚變而已，至於來這麼多人？老頭們的膽子都被太陽曬沒了吧。”青年人自語。
    “驚變等級的異變，充其量不過一隻殺人熊的危險性，派兩支隊伍是大題小做了些。”程騅身旁，矮他半個頭的少年附和道。
    少年名叫奇奇，是程騅的隊員。
    除他們之外，一同出任務的還有星二支隊。
    程騅忍不住喊一旁抱槍閉目養神的中年男子，“老鄭，你收到領導的消息了沒啊？”
    鄭慶，星二支隊隊長，入職FAC超十年，是個名聲響當當的老手。
    “沒有。”鄭慶言簡意賅，眼皮都不動一下。
    “領導該不會是拿不定主意吧？不然，我先上去探探究竟？你們隨後再上來。”程騅的眼珠子直往教學樓內探，急不可耐。
    鄭慶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他睜開眼睛，年輕人在他的注視下終於不得已安分了點兒，很不服氣地。
    程騅是鄭慶的學生，兩年前，程騅是他那一批學生裏的頂級刺頭，剛十八歲的愣頭青，天不怕地不怕，不服就用拳頭說話。他任教期間，程騅來挑戰了不下十次，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最後一次，愣頭青就算被打吐了血也不肯認輸，從此“惹不得”在訓練營裏出了名；又因著這小子長得好看，得了個“血獅”的代號。
    雖難以管教，但不得不承認，程騅是個天生適合吃這口飯的人。
    不過一年半的時間，程騅便當上了領頭羊的角色，能夠率領小隊成員獨立執行任務，不可謂成長不快，就是毛躁這毛病怎麼就改不掉呢？
    兩廂按捺之際，對講機“滋啦”一聲響。
    中年男性沉穩又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星一、星二支隊？”
    終於來了消息，程騅肉眼可見的亢奮，“在，領導！”
    鄭慶站了起來，也回了句，“在。”
    不等對麵發話，程騅搶先一步開口，“領導，終於可以進樓了？”
    對講機另一邊啞然失笑，“這麼興奮？嗬，血獅果然名不虛傳，待會兒可別掉鏈子啊。”
    “放心，絕不可能。”程騅自信十足。
    領導開始下發命令，“城市中學7019號異變，驚變等級，目測活動範圍覆蓋教學樓頂三層樓範圍，無人質活動跡象。本次行動以尋找人質為目的，星一、星二支隊統一行動，期間鄭慶為行動指揮。”
    說完，又接了一句，“諸位，期待你們安全歸來。”
    程騅本還想爭取一下行動指揮權，可惜鄭慶沒給他這個機會，簡短回複了句“收到”，結束了通訊。
    小子不服氣，嗞著牙“嘖”聲。
    鄭慶看他一眼，喊道：“程騅。”
    程騅嘴巴不服氣地緊抿著。
    鄭慶說：“你為先鋒。”
    程騅當即陰雨轉晴，顯出鋥亮的虎牙，應道：“沒問題！”
    小隊沿著樓層一間間教室搜尋，很快完成了三樓以下的搜查工作。教學樓兩麵都是教室，走廊在中間，兩架直升飛機帶著巨大的探照燈跟著他們行動，根本不需要打開自帶的照明設備，就能將其中情況看得一清二楚。
    三樓以下的教室裏除了破碎得到處都是的玻璃渣子，和翻倒在地的桌椅外，沒有其他異常的地方，更不見人影。
    程騅一馬當先，突然停在了前往四樓的樓梯口處。
    鄭慶拿眼神詢問。
    程騅沒出聲，指著樓上，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鄭慶跟著靜下心來聽，接著聽見了細微的滴答聲，像是水管縫隙漏了水，滴答、滴答……聲音很小，稍不注意就容易忽略，若不是程騅提醒，鄭慶都沒察覺。
    鄭慶讓其餘人原地警戒，示意程騅跟著他前往確定情況。
    程騅一個箭步搶到前頭。
    轉過樓梯拐角看見四樓走廊，一切風平浪靜。
    然而程騅在拐角處再次停下了腳步。
    直升機兩盞探照燈的光跟著隊伍照進四樓，程騅敏銳地發現，四樓走廊並不似三樓那般亮堂，這裏多了一層陰影。
    程騅手裏一塊兩指寬的鏡片沿著牆角探出去。
    他往反光的鏡片上瞧，不知為何，鏡片上灰朦朧一片，竟什麼也瞧不見。
    程騅緩緩轉動指尖，鏡片上依舊沒什麼變化。
    “嘖，這探照燈也不行啊。”程騅小聲嘀咕。
    鄭慶在後邊捅咕他一下，要他別廢話。結果就見程騅收了鏡片，招呼不打一聲衝進了四樓走廊，鄭慶都沒反應過來抓人。
    程騅往前走了幾步，而後怔怔出聲，“老鄭。”
    鄭慶都快被這不聽指揮的刺頭煩死了，聽喊聲以為沒有異常，起身跟上前去就要敲刺頭腦袋，試圖讓他長點教訓。
    可惜拳頭沒能如願落在程騅腦袋上。
    鄭慶顧不得教訓小孩兒了。
    他的目光被眼前景象狠狠定住，教學樓四樓整個走廊上，猶如士兵列隊般，整齊擠滿了一個個堪比成人的巨型繭。
    難怪鏡片裏什麼也看不到，鏡子反射的全是繭皮，自然什麼都看不見。
    程騅頭一次在異變領地看到這般場景。
    “這是什麼？”他問。
    “別碰，後退！”
    程騅離巨繭一米遠，根本也沒打算碰這鬼東西。然而像是有感應般，他麵前原本灰蒙死氣的繭子忽然亮了起來，仿佛那半透明的膜袋裏安裝著感應器，人一靠近就發光。
    一傳十十傳百，霎時間，整個走廊裏的巨繭紛紛開始節奏規律地閃爍起紅光。
    “什麼東西？”程騅突然舉槍瞄準了窗戶。
    亮光似乎驚醒了教室裏什麼東西，走廊窗戶內赫然閃過數道陰影。
    鄭慶也緊跟著望過去。
    接近三米高的窗戶上少了玻璃，先前本空無一物的窗柩上，不知何時，赫然多了一堆摞列的腦袋！
    二人與數雙慘白的瞳孔對了個正著。
    人質們一個個麵無表情，因為背對著光源的原因，鐵灰的臉皮上泛著一股陰森森的青。
    見此情形，程騅拉開保險栓，甚至還有心思調侃道：“老鄭，領導沒說人質長的這麼潦草啊。”
    話音剛落，尖嘯聲與開火聲同時響起，幾個隱藏在巨繭之間的人影幾乎閃現到跟前，被子彈一梭子打退了回去。
    巨繭爆發出更強的光亮，其中人影斑駁，密密麻麻數不清何幾，怕是整棟教學樓的師生都在這兒了。
    鄭慶被槍聲一驚，隻見那沒提前通氣兒的混球咧著虎牙，邊清空彈夾邊喊：“老鄭，快撤！”
    四樓走廊霎時腳步聲作響，轟隆隆地跟開挖機似的！
    鄭慶忍不住爆了粗口。
    三樓待命的隊員聽見動靜，立馬趕來火力支援，然而撲上來的人影實在是太多了，黑壓壓地阻塞成一片。
    每個隊員腰間都有兩瓶汽油，是為特殊情況準備的。程騅摘了將汽油全灑出去，順勢還拿了鄭慶的，星一的隊員見狀，不約而同跟著隊長一塊兒灑汽油。
    子彈擦出一點火星，頓時在二樓與三樓之間燃起一片火簾洞，也暫時阻擋了攻擊。
    “怎麼回事，我看那些人都穿著校服？”一位星二的隊員問道。
    程騅抬手點掉快要衝過火圈的人影，神色輕鬆，答道：“世道艱辛，鬼怪當道，人家嚐到不當人的好處，不跟咱們一夥兒了唄。”
    “什麼？”
    星一的隊員們顯然已經對自家隊長習以為常，不似星二幾位，聽得目瞪口呆。
    這一道樓梯口雖然暫時被火封住，但走廊另一頭還有另外一道樓梯。程騅要兩個背著噴槍的隊員跟自己走，讓人把剩下的汽油也都拿到另一邊來。
    鄭慶沒說話，隊員也就聽著程騅的，往另一邊走。
    鄭慶知道管不住程騅，索性直接讓他行使指揮權。眼下，他有更要緊的事情。
    執行任務前，整棟教學樓裏有超兩百名正在上晚自習的師生，一個都沒有逃出來。儀器檢測此次異變多不過是個驚變等級，領導於是斷定師生們隻是被困住了，然而瞧著眼下情況……恐怕有些不對勁。
    樓外領導自然也聽見了開火的聲音，通訊接通的瞬間便追問道：“出什麼事了？”
    鄭慶潔簡地彙報情況，“所有人質已異變，小隊正在交火，數量過多，請求支援。”
    領導反問，“所有人質都發生了異變，你確定情報準確？”
    “情報無誤。”鄭慶抬起搶指向程騅的腦袋，接著言簡意賅道：“另外，異變範圍內，還發現了”繭”……”
    子彈擦著程騅後背，精準擊中窗外倒吊著準備偷襲的人影，對方怪叫著摔了下去。
    程騅遙遙朝鄭慶送去誇讚，“好槍法！”
    程騅這邊，黑壓壓的人影再度擁了下來，有幾個腿長跑得快的，領先在大部隊前麵，瞧見程騅一個人站在樓道口，張著滿口牙嗷嗷叫著撲上來。
    程騅一躲不躲，眼見那張大嘴就要咬到人，隻見他一個順滑的閃避，開玩笑似的朝對方背上一推，再抬手關門……那變了異的學生就這麼水靈靈地被他關進了樓道正對麵的廁所裏。
    跟著又衝下來兩個，程騅舉槍將其點倒，一旁的隊員立即上前，利索地用伸縮繩綁了個結實。
    噴槍手上前，灼人的溫度立即逼退了進攻。
    首次交鋒告一段落。有了兩處火簾洞的阻攔，異變師生們一時半會兒不敢下樓了。
    程騅抬腿踹了間教室的門，把“俘虜”們交給了隨隊隊醫。
    “都異變了，沒有被控製。”不一會兒，隊醫給出結論。
    鄭慶這時也從後門走了進來，看了眼隊醫，臉上的表情說不出來的嚴肅。
    程騅見他，得意洋洋地頷首，“老鄭，怎麼樣？”
    鄭慶沒理會，進了門直接開口，“隊醫盡快搜集信息，其餘所有人在此建立防禦。”
    程騅正拿食指逗“人質”，聞言一愣，轉頭問：“老頭們派支援來了？”
    “十分鍾之後，直升機會肅清三樓以上的空間，在此期間，所有人原地待命。”鄭慶道。
    “耶，看來隻用打掃衛生嘍！”
    隊員們聽到鄭慶如此說，原本那點處在危險中的緊繃感鬆懈了下來。直升機直接帶重型設備清理現場，也就是說這裏已經沒有人質幸存，小隊隻需要完成清點即可。
    所有隊員都鬆了一口氣，嘰嘰喳喳鬧起來。
    唯獨程騅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指著“人質”，盯著鄭慶說：“老鄭，那我跟奇奇送樣本下去一趟。”
    異變影響下的產物通常用以研究異變，以往在並不危急的情況下，大家都會優先選擇將“樣本”送出去，這樣也方便後續行動，所以程騅的話沒問題。
    不料鄭慶突然擲聲，“我說，原地待命！”
    一時間，所有人都楞在原地。雖說此時送樣本無可無不可，然鄭慶這樣未免過分嚴肅了些。
    身旁人隻道是鄭慶不喜程騅，畢竟他倆從前就不對付。
    奇奇拉了一把程騅，替隊長接話，“誒，行。那就一會兒再去吧，隊長。”
    然而程騅沒答應。
    他扒開奇奇拽他胳膊的手，站到鄭慶跟前，挑釁似地說：“如果我一定要送呢？”
    倆支隊長一般的人高馬大，麵對麵對峙緊迫感十足。
    大家怕他倆打起來，紛紛圍攏。
    鄭慶平靜地對視著，用沒有商量的語氣回複道：“你可以試試。”